彼岸星


清理员

 

当雷雅留意到天空中内环世界雪茄形环壁上裂开的菱形缺口时,她正站在保育院的窗边思念那个搞大自己肚子的男孩。她吻了吻怀抱着的一个十八个月大的婴儿,将她放回了床上,不免心生感叹。如果自己不堕胎,她的孩子也应该这么大了。

雷雅的思绪从惆怅中抽离出来半截,目光却丝毫不敢从那缺口的中心移走。

那缺口无声无息,于是雷雅又坠入了她的迷惘。

那个瘦高的青涩面庞浮现在她的眼前。只有和他交往的那段时光她才觉得永远待在这个没有未来的难民聚集区也无所谓。或者,他们还曾经谋划过私奔回地球,去和地球上那批死也不肯离开的嬉皮士渡过最后的挥霍。可那时光短暂的就像个梦,某一天之后,她再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那男孩永远的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杳无音信。她后来才在咒怨中恍然大悟,男孩已经过了十六岁了,他去了彼岸星。

想到这里,眼前的景象不免又令她的神经一阵紧绷。一个橘红色的小点从菱形缺口里浮现了出来,雷雅不得不回到窘迫的现实。现在,她脑子里所塞满的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了。

天空之中巨大的冷灰色雪茄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上面凹陷的几何形纹路清晰可见,它的缓慢自转几乎无从察觉。此刻,从正中间菱形缺口里飞出来的橙色小点越来越醒目,已经能辨认出它t型的轮廓。

那是……清道夫号!净化行动的猎杀者。天啦……它们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朝着B74区进发。雷雅的心脏再次悬了起来,脑子里浮现出了无数非法移民横尸街头的画面。

“仆丽!”雷雅慌张的拍了拍隔壁床的一个黑皮肤的保育员,“我得先走了!如果院长问起就说我大姨妈来了!”

她还没来得急等到对方回答就已经匆匆忙忙的跑下了楼,骑着她的单车飞奔而去。

雷雅穿过了嘈杂的十字路口,避开了左右穿行的轨道车和路人。为了避让一条乱窜的狗撞翻了路旁的旧货摊,惹得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一路追逐,直至她拐进了深井般的巷道。单车在崎岖的道路上蜿蜒起伏,一直驶入了光线幽暗的棚屋深处。

雷雅累的气喘吁吁,她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透过层层叠叠屋顶中的缝隙,她看到了那艘橙色的飞船已经悬浮在了居住区上空,此刻它正像只蜈蚣一样散开了舱底密密麻麻的小脚。无数的深红色的小点如蜜蜂一般坠落下来,分头散去,背后拖拽着长长的蓝色轨迹。有好几个朝着正前方飞去,那是自己家的方向。

清理员……雷雅默念着他们死神般的名字,脑子里闪现的却是父亲恐惧的目光。

她抖了抖酸痛的双腿,一脚踹下了踏板,冲向了巷道尽头。单车跌跌撞撞的奔向了一懂老旧的铁皮屋,一头撞在墙壁上。雷雅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来不急休息,顺着墙外锈迹斑斑的扶梯跑上了二楼。

打开门之前她又抬头瞅了瞅头顶,几道蓝色轨迹将狭窄的天空分割的更加碎裂。她打开了门,幽暗的屋子里一个肥胖的男人正蜷缩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身下的尿液已经浸透了大部分床单。雷雅顾不得脏臭,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拖到了轮椅上,然后直接推进了不足两平米宽的浴室。

她凑到了窗前,小心的窥视着门外的动静。她听到了清理员飞行引擎的降落声,透过贴满报纸的玻璃窗见到了隐约的红色身影。清理员所投射到窗户上的阴影就像乌云一样压的整个屋子喘不过气。雷雅迅速回到了浴室,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她拉上了浴帘,将水温调的很高,肆意喷洒。很快,整个屋子弥漫起了一阵水雾。

雷雅默默的等待着,尽力压制着起伏的胸腔,低头瞅了瞅轮椅上熟睡的父亲。那张布满了横肉的脸上溅满了水珠,时不时的抽动着嘴角。千万不要醒过来!雷雅不停的默念着,稍微侧过了身子,尽量挡住了飞溅的水滴。

“嘭”!沉闷的一声,那道密闭的铁门被撞开。闯进来的是一个手持步枪全副武装的士兵。头盔严实,浑身包裹在深红色的盔甲之下,只露出护目镜下发着蓝色幽光的电子眼。此刻,那双眼睛正四处扫描着屋内。

“啊~”雷雅发出了惊惧的尖叫。她从扒开的浴帘里露出了头,愤怒的将肥皂盒砸向了闯入者。

士兵的枪口立刻对准了她的头部,电子眼所放射出的激光束锁定在了她的脖劲处的条形码上。一阵短暂的沉默,传出了识别系统“哔,哔……”的响声,雷雅又继续歇斯底里的尖叫,将毛巾和拖鞋也愤怒的砸向对方。

“合法移民”,士兵的对讲机发出机械的声音。他收起了手里的枪,缓步的退出了门外。

雷雅仍然继续尖叫着,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直到她感到清理员已经走远才停了下来。她关掉了喷头,注视着身旁已成了落水狗的父亲,谢天谢地!他还熟睡着。

雷雅跑的门前,探出头扫视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直到零星的枪声彻底平息之后才将父亲推出了浴室。她擦干了他身上的水,疲惫的瘫倒在了沙发上,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快要嘶哑了。雷雅悬着的心终于平复了半截,忍不住合上眼皮。

可轰隆隆的巨大引擎声又带来了一阵恐惧。她从快要坠入梦境的疲惫中挣扎起来,穿上了衣服走出了屋外爬到了二楼锈蚀了的平台上。

天空中,清道夫号正悬浮在屋顶的正上方,它正陆续收起了底舱的小脚,所有的深红色的小点正往里面集结。

终于走了!自己又躲过了一劫。雷雅这个时候才彻底放下了包袱,可还没来的急庆幸,却又发现了一些不乐观的征兆。放眼望向居民区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有余悸,所有的棚屋的墙上都印上了红色的圆形标志。那是清道夫号的标志,意味着你已经被打上了猎物的烙印。她急忙回过头望向了自家的铁门,不出意外,那门上的红色图案刺目的像个诅咒。

她不得不承认,坊间流传的更彻底的净化行动真的快到来了。

 


父亲

 

每一天从沉睡中醒来,我都不得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我希望那个男人再也不会醒过来,那个臃肿不堪,一脸无辜的糟粕男人,我的父亲。

雷雅站在厨房的炉灶旁准备着早餐。她回过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痴痴呆呆的父亲,他的眼神永远是那么琢磨不透,像条死鱼一样盯着地板一眨不眨。雷雅侧过了身子,尽量遮蔽住自己的双手。她用勺子将三颗药丸碾碎然后急急忙忙的掺入了一碗土豆拌饭中,然后搅拌,直至不见一点残渣。她知道,这个迟钝的父亲在某些事情上却是极其敏感的。五年以来,雷雅见识过他的茫然,他的暴虐和歇斯底里,当然,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慈爱。大部分时间,他就是那个样子,像一滩烂肉蹲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偶尔眼珠子缓慢的移来移去。

雷雅端着那碗土豆伴饭坐到了父亲的身旁。她闻到了这个肥硕的男人身体散发出来的那股沉闷的嗖臭味儿。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帮他冲澡了,在短时间内她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半个月前那次浴室里的经历依然记忆犹新。那个晚上,她像往常一样站在浴室里用喷头对着父亲的裸体一阵喷洒,她只是不小心冲掉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钥匙。那把父亲如同珍宝一样呵护的钥匙,即使已经锈迹斑斑她也从不敢去触碰。

结果是严重的,父亲的病却又一次发作了。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阴沉,晦涩,脑袋时不时的摇晃着,嘴唇还默默的抽动着自言自语,频率越来越快。雷雅见识过无数次这样的预兆,她明白,这一刻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个晚上,雷雅不得不又一次承受父亲的疯狂的代价。最后的结果是莉亚疲惫的躺在混水里,左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渗出的血染花了地板。在这个满面杀气的男人面前自己就像只刚出壳的小鸡。她不想动弹,只是喉头不停的哽咽着,任喷头肆意喷洒的水冲击着自己的脸庞。

那个粗野的男人吼叫的冲出了浴室,裸着身子冲出了房间跑到了巷子里。父亲每次被巡警押回来的时候身上总会多了些淤青,他的脸上又恢复成了那幅落魄的痴态。雷雅最不愿看到这个结果,是不愿看到父亲的伤痕,还是就此希望父亲不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搞不清楚,也不忍心搞得那么清楚。

雷雅注视着父亲将整碗拌饭吞入腹中。然后,她打开了那台老式的古董电视,里面正播放着猫和老鼠的卡通片。她回头望着父亲的脸,依然是那副茫然的神情,只是眼神微微上移落到了电视机屏幕上。雷雅这才稍感放心,她取下了衣架上的双肩包走出了门。当然,她再也不会忘记反锁大门了。

雷雅走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单车不见了,别说忘了锁,在B74区即使锁上了被盗也是常有的事。她不得不快步的穿行在深井一般的狭窄街道。

雷雅路过了一段贴满了各类传单的巷道,两侧的铁皮屋早已锈迹斑驳,透露出与这个区的居民一样的落魄。她注意到了拐角处停靠着的一辆黑色单车。她左右环顾了四周,然后摸了摸头上的发卡。

单车随着崎岖的道路蜿蜒起伏,透过两边铁皮屋顶上的一线天,可以看到了横亘在天空中的巨大雪茄,在雪茄的两旁是往头顶延伸的城市环带。在黑色宇宙背景的映衬下它显得脆弱而突兀。街角的广播了播放着新的移民船只即将抵达外环世界的消息,雷雅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新的一轮净化行动,外环世界已经不堪重负了。

她所生活的B74区位于空间站外环世界的下半段,居民大多数是这几年涌进空间站的移民。居所也是临时搭建,层层叠叠密闭透风,任何一个空隙都会被新来的移民占据,渐渐形成了人口密集的居住区。蛛网般电线和铁栅栏杂乱的横亘在巷道上空,使本来就阴暗的街道变的更加闭塞。阳光更是如同一种施舍,只有偶尔透过一个缝隙才能洒到地面。如果人口再继续增加,雷雅真不敢想象这里将变成怎样一幅模样。

单车驶出了巷道,横穿于并不宽敞的主干道。街道上拥挤非凡,错乱无章的广告牌和蛛网似来往的空轨把太空切割的乱七八糟。街面到处是装饰各异的店铺,繁杂的人们穿梭喧嚣,一派畸形的繁荣景象宣告了外环世界的苏醒。

雷雅骑着单车穿过轨道车密集的道路。长年积累的各种废气都淤积早街道的最底层,不少居民因此染上了各种肺部疾病。一艘冒着废气的广告艇从她头顶掠过,巨大的报幕声震溃了雷雅最后一丝困意。她抬头望向了艇上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播放的是彼岸星的宣传片,上面所呈现出来的美好生活像炸弹一样天天对着这里的人们进行狂轰滥炸。B74区的人大部分是穷困的非法移民,能买的上彼岸星船票的人无非是极少数。而每年两万分之一的抽奖名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多数人只是把彼岸星当做一个梦。如此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不可攀爬的真空。

彼岸星的生活无疑是美妙的,充满了绿色的树林和蓝色的海洋。宣传片上那些洋溢着幸福微笑的人们仿佛永远不老。这美好的展示似乎超过了人们曾经遗弃的家园,地球。当然,她指的是癌变之前的地球。

雷雅下意识的过滤掉这些回忆,她穿过了街道进入到对面的一条巷子,终于到达了巷子深处那栋漆成蓝色的建筑。

她同时注意到了楼顶挂钟的时间,自己又迟到了。


 

彼岸星

 

雷雅经过保育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是低着头窜过去的。可是这样也没有躲过那个胖女人的目光。

她以为就像平时那样,应付一顿训斥就可以蒙混过关,可院长的第一句话就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从下个月起,你就不用再来了。”院长一边说着,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文件,根本没有抬头正眼看她。

雷雅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她终于失去了这个勉强营生的工作。可又实在没有勇气去恳求这个讨厌的女人。

“关于你这两天的早退和迟到,没什么要解释的吗?”院长对于她长久的沉默感到诧异。

“不用解释,我走就是了。”雷雅说。

“学会破罐破摔了,还以为又要拿你那个痴呆父亲当挡箭牌呢?那好,就这么定了。没什么问题就来签个字!月底来领取最后一笔工资。”

在B74区常年不见阳光的小巷子里,人们都认得这个怪异的胖子,避而远之。自然,雷雅也能够体会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很敏感,可她又无之所谓。雷雅并没有过多纠结,直接签完了字将笔随意的撩到了桌上。这个时候院长才微微抬起了头,她那双镜片下隐藏的小眼睛与雷雅对视了一眼。

“我可不怕你报复。”她说,“随你那些狐朋狗友怎么捣蛋,你们就在这贫民区快活吧。”

雷雅没有搭话,她转身回到保育室。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着生计的问题。自从B74社区保育院的上任院长就为她安排了这份工作已经有五年了。作为该区孤儿院的护理员,负责照看星际移民的遗孤。保育站抚育着四千多名十六岁以内的孤儿。和雷雅一样,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是头几年从地球来涌进的非法移民后代。根据空间法的落地准则,十六岁以下的人只要踏上空间站,就拥有空间站的公民权。然而,他们的父母却只能享受非法移民的待遇,随时面临逮捕和遣返的命运。尤其是在五年前,发生了严重踩踏事件之后。空间治安委员会发起了为期三个月的净化行动,非法移民可当场击毙,在那段恐怖的日子里,街道深处总能听到冷酷的枪声。

当然,有很大部分父母躲过了净化行动,据说一小部分通过偷渡去了彼岸星。人们口头都流传着,所谓的偷渡不过是被蛇头骗去了财物,然后灭口了。可很多人依然乐此不疲,和大多数没有财产和资格的非法移民一样,人们总会相信有捷径。毕竟,空间站只是桥梁,而彼岸星才是真正的目的地。

可彼岸星永远只是种奢望,能够在空间站安然的渡过一生已经是一种恩赐了。现在,又该如何养活自己和那个精神问题的父亲,这份工作的报酬本来就只够温饱,救济站那点补助也是杯水车薪。除此之外,她只懂得一些下三烂的门道。实在没有办法,她就……

“雷雅!”一声熟悉的呼喊打断了他她的思绪。她回过头看到了那个黑皮肤的姑娘,她的好姐妹仆丽。可今天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往日的玩世不恭。

“怎么了?仆丽。”雷雅望着她,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是不是又被那个死肥婆给训了?”

“不是,雷雅,跟院长没关系。”

“那……”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雷雅。”仆丽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道别?你要走……啊?……私奔?”雷雅瞄了下她的肚子。“不对,难不成你要高攀到内环世界了?”雷雅说着,想象着那个清爽的文明世界。那里挤满了空间站的原住民,高高在上的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每年只有少数的高学历高素质的外环精英能够获得去那里的资格。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像她和仆丽这样的出生,内环世界的大门永远是关闭的。

“彼岸星”黑姑娘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三个字,“我,我中奖了,雷雅。”说着,她终究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一把抱住了呆立的雷雅。

彼岸星……雷雅半天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配合着双手抱住激动的仆丽,脸贴在她的肩上。眼眶开始湿润起来,“恭喜你,仆丽!两万人中的幸运儿。”她嘴里说着,可心里却怎么也畅快不起来。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这种心态感到羞愧,就如她每天早上必然面对的自责一样。

喂,雷雅,这可是你最好的姐妹!雷雅的思绪有些混乱了。打心底里她的确希望这个和她同样命运的女子有一个好归宿。仆丽同样是移民的遗孤,五年前来自北非的一个小国,父母都在净化行动中秘密消失了。她和自己共同在保育院相处了五年,虽然一开始不怎么沟通,可几年下来她们已经形同姐妹。

可不管怎样,雷雅总是掩饰不住自己巨大的失落感,她紧紧的抱着仆丽忘记了松手。

“你看,雷雅。”仆丽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

雷雅回过头顺着仆丽所指的方向望向了窗外。在星空中雪茄形的浮岛附近,一艘U形的舰船正在缓慢靠近。彼岸星号归来了,来回26个月的航程,几日休整之后,它将再次起航。

“雷雅。”仆丽温柔的看着雷雅的侧颜,将一缕凌乱的耳发捋到耳后。“我还得赶着去机构办手续,明天就要赶去内环世界做准备。所以,晚上,等你下班之后,咱们再聚聚,好吗?”

雷雅这才松开了手,她迅速的调整了情绪点了点头。

“那,雷雅。下班去楼下等我,还有叫上阿客他们。”说着仆丽不舍的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突然叫了一声“雷雅!”

“怎么了?”

“我在彼岸星等着你。”

雷雅微笑了一下,可心里却想哭。她好恨,自己没那份幸运。

雷雅看着黑妞奔出了保育室大门的背影,回过头凝视着满屋子的孩子。窗外的阳光撒在宽广的大厅里,洁白的床单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宁静。大部分的孩子还在安然入睡,有几个已经醒来,正在哇哇的啼哭。

她的最好一个姐妹就要去彼岸星了,这个念头不停的在雷雅脑子中重复着。整个下午她都处在神游之中,甚至忽视了那些啼哭的孩子。傍晚的时候,雷雅没有去姐妹的告别晚会,她不想去应付虚假的笑容。有一阵她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只在乎自己,但又无法回避内心真实的情感反馈。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灰溜溜的骑着单车离开了。

路过繁忙的主干道时,傍晚的喧嚣和混乱在这里更是无以复加,街边店铺到处充斥着色情的表演,流动的的小贩如潮水穿梭往来。巡警的巡逻艇时不时呼啸而过,追击着逃窜的罪犯。杂乱的灯光令这里显得光怪陆离。彼岸星的广告艇还在上空不时的穿梭着。星空之上,悬浮在空间站中心浮岛的彼岸星号在闪烁着微光。

雷雅带上了耳机隔绝了喧嚣,拐入了那条游离着醉鬼的幽深巷道。耳机里响起了一首叫I started a joke的曲子。 雷雅并不是这个乐团的忠实听众,她只是不时听到这旋律从父亲的口中传出,至少那时候父亲的神情是安详的,仿佛在经历一段美妙的旅程,可惜他总是只哼唱到一半。

单车一路飞奔,随着轻缓的旋律,雷雅忍不住双眼朦胧。她搞不清了,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当年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她的棚屋门口,然后就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那个幸运的人不是她自己?倘若这个时候上天给她一次和仆丽兑换的机会,她会怎么选择?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就如她无法选择身处何处,故乡在哪里已不重要,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像,而未来注定渺茫。

游移之间,雷雅却感觉到单车突然停了下来。她这才回过了神。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满脸胡渣子,他粗大的手正牢牢的握住了单车的龙头,一股恶心酒气扑面而来。

雷雅一惊,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走的太急忘记了随身携带防狼喷剂。

那酒鬼另外一只粗大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拽了下来推到了墙角。

“放松点,小姑娘。……很快就完事儿。你可别嚷嚷,车是我的,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那人一边醉醺醺的叨念着,一边解着裤带。

雷雅想爬起身来逃跑,可双腿却被车绊的痛的厉害,直不起身子。她仰望着那肥硕的身躯一步步靠近,恶心的下体几乎就快凑到了眼前。雷雅的右手已经渗满了汗,死死的攥紧了口袋里的一把小刀。实在逼急了,只有留血,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雷雅想着,左手已经撑在地上,随时准备最后一搏。

可这时,那个醉汉却突然倒下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那身影显得并不强壮,却留着夸张的爆炸头。他走了过来蹲下了身,手却插到裤袋里掏着什么。

雷雅看不清他的脸,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紧攥着小刀。

那人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向前。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扔到了雷雅的面前,然后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巷道深处。

雷雅捡起了那东西,一张卡片,但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只能依稀的辨别彼岸星三个字。她将卡片装进了兜里,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醉汉,重重的给了他一脚,踢在他臃肿的嘟囔上。然后她重新骑上了单车绝尘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仰面瘫倒在椅子上鼾声大作。那台老式电视机屏幕上只剩下了雪花点,还在呲呲的响着。她检查了一下桌子上他为父亲准备的午饭,餐盘已经被扫的精光,留下了满桌子的饭粒。

还好一切安然有序,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提心吊胆,生怕会出现什么状况。所以,每天三次的药物是必不可少的,任何一次懈怠都可能造成灾烂性的结局。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惊喜,父亲会展现出罕见的清醒,就像她十一岁之前的父亲一样。那时候,他还身材健硕,不是眼前这副模样。大多数时候她回到家面对的是满屋的狼藉,凌乱的卧室,地板上散发着恶臭大小便。

雷雅再次确认了门已经反锁好了,最近街头巷尾都传开了,新一轮的净化行动又将开始了。而且,据说这次来到得更为猛烈,将净化的更为彻底,到时候恐怕又得东躲西藏了。

雷雅没有力气将两百斤的父亲挪动到床上,她狼吞虎咽的往肚子里塞了点面包干,然后才精疲力尽的躺到了沙发上。拉上隔窗,将自己完全隔离起来,这里终于又成为了那个温暖的襁褓。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最放松,这个柔软的小天地会给她唯一的一丝慰籍。就如小时候她躺在母亲的怀里一样。可那个童年和曾经美好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雷雅关掉了灯,窗外透过来的微光打在她的被单上。天花板上幻化出了最惨淡的风景,那颗枯黄色的星球,她的故乡——地球。她望着它,在父亲浓重的鼾声之中进入了梦乡。

 


 

巨大的闸门在眼前缓慢的开启。刺眼的白光射了进来,照向了这群衣衫褴褛的恶狼般的人群。每一个人的脸都变了形,他们从麻木变成了兴奋,再到极度的扭曲。他们吼叫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锋,直奔那到白光。雷雅身处其中,被裹携着,已脱离了地面。她随波逐流,在剧烈涌动的人潮之中她柔弱的不堪一击。她哭豪着,辨认不清方向,她努力的挣扎着回过头寻找着父母的踪迹。然而眼前出现的只有一张张狰狞恐怖的脸。

雷雅总是梦到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醒来,那种恐慌的焦虑感总是折磨着她。

她已无心睡眠,欠起了身躺在沙发上。

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一年,地球癌变的第三年,她和父母乘坐摆渡号到达了空间站。那艘核准载客两万入的飞船挤满了两万五千人,在宇宙中航行了一个半月。混乱和肮脏,是雷雅对那段旅程的全部记忆,那也是对母亲最后的回忆。当摆渡号降落到空间站外环,打开舱门之时,饥饿的流民就像潮水一般蜂拥而出。她已经记不起后来的事件报道,有多少人死在踩踏之中,又有多少人倒在维和警察的枪口之下。她只记得她的母亲没有了,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在人去楼空的飞船夹板上,只剩下残破的尸体和父亲无力的呼喊。

紧接着,又来到了恐怖的净化行动时代。那个时候,他们过得像老鼠,父亲带着幼小的她胆战心惊的四处躲藏,可至少,那个时候父亲还是个正常人。如果不是先抵达的移民庇护,恐怕父亲早就被清理员逮捕枪毙了。

雷雅起身倒了一杯水,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从那段悲哀中抽离出来。她看着椅子上鼾声大作的父亲,一阵心酸又涌上了心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宁愿和父母继续在地球上苟活,和那些致死不愿离开地球的遗老们渡过地球的末日。

她不愿再去回忆地球上和父母一起渡过的美好时光,越是甜蜜就越让人心酸。有时候她会痛恨那个打开潘多拉魔鬼盒的人,是他造成了人们的被迫迁徙,造成了自己生活轨迹的彻底坍塌。那个混蛋怎么不干脆把地球给彻底炸掉呢?

谁也记不清第一个砸穿最后一堵防御的人是谁了,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凿开了地狱的入口。

地球的癌变是从以色列的的西北部开始的,一个深度采掘的油井不小心释放了一种无人认知的放射性元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放射的范围逐渐扩散到了全球,所到之处动植物皆遭涂炭,开始枯萎和变异。人们尝试过多次封堵放射源,要命的是这种元素一经释放,就如缓慢衰变的链式反应,同化了附近的其他原子。这种源头的扩散让人们感到绝望。于是,在扩散的第二年,联合国便宣布了地球癌症的全面扩散。雷雅依然对当年电视机前联合国秘书长宣布信息随时众人的沮丧历历在目。同年二月,地球太空拓展总署紧急启动了移民计划。

曾经独立的于地球的空间站星际政府成了地球移民的救星,大量幸存的难民涌入已经令空间站不堪重负。没过多久,空间政府宣称在银河系的另外一端找到了一个与地球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星球,彼岸星。他们会进行有限的星际移民。

一想到彼岸星,雷雅立刻想起了那张卡片。她摸了摸口袋,取出了那张卡片。不出意料,那就是印刷着彼岸星偷渡业务的传单,印刷简陋,一看就是节约成本的地摊货。雷雅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贴满巷子的这类传单。然而此刻,她却无法忽视它,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翻过了卡的背面,上面写着详细的地址,并付上了简略的却是七扭八歪的地图。

有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我必须去!不知道为什么,雷雅对自己此刻的执着感到吃惊。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救了我,也许是姐妹的离开带给我的打击,也许………

雷雅望着一旁酣睡的父亲,也许,我必须摆脱这种状况。

 


蛇头

 

雷雅醒来的时候,父亲还在酣睡。如往常,她准备好了早饭和午餐。

她凑到镜子前,将头发盘起,带上了一顶鸭舌帽,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孩的模样。出门的时候,雷雅没有驶往保育院,而是骑着单车朝着巷子的深处钻了就去。

她照着卡片上的路线七扭八拐,经过了幽深复杂的巷道,她从未如此深入过B74区的腹地。在人们的印象中,这里是腐烂的代名词。犹如走入了一个恶梦般的迷宫,阴霾和绝望之气完全抵消了稀有的阳光。越是深入便越是晦暗,污水横流,恶臭与霉味儿越发让人难以忍受。头顶上的天光被上方层层叠叠的屋棚过滤掉,辩不清黑夜与白天。到处是游离的畸形人和半裸着上身的妓女。有几个遍体纹身的人老是出现在穿插的巷子口,他们手持武器总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仿佛一眼就能辨认出她不属于此处。雷雅往下拉了拉冒沿,她明白,这里的人会一直腐烂在这泥潭里,永远不会有走出去的那一天。

转眼之间,雷雅已经来到了卡片所指引的位置。前面剩下一条只容的下一人通过的巷道,说是两墙的夹缝更适合一些。终点所标识的位置在巷道的中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没有上锁,打开之后雷雅差点没有呕吐出来。门内竟然是一个不到一平米的单人厕所,焊接在钢板地面上的马桶已经被褐色的污垢覆盖满,一堆苍蝇在里面嗡嗡做响。雷雅想转身离开,可又心有不甘。她再看了看卡片,上面没有任何指示了,只是在线路的终点印刷了着一个一块钱的硬币。

雷雅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可以投币的地方,最终马桶张开的大嘴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扔进去了一枚硬币,并且按动了水箱阀门。

水声渐弱,地板开始松动,整个屋子猛的沉了下去。

当厕所停稳,雷雅才从惊慌中镇定了下来。眼前出现的是一间到处布满了各类机械构件的屋子,看样子是一个小型车间。房间内只有一盏不足20瓦的吊灯,屋角的桌安上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在缓慢的转着,飘荡I started a joke的曲子。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在工具桌上捣鼓着什么。

雷雅一眼就认出了他标志性的爆炸头,不知是因为这熟悉的音乐还是这个人,她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了。她索性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到了那座堆满了杂物的沙发上。

那男子突然发了声,“小姑娘,你满十六岁了吗?”

见到自己被一眼看穿,雷雅干脆摘掉了帽子,露出了长长的马尾辫,摆出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她翘起了腿,顺手拿起沙发上的烟点燃了一根。“可别叫我小姑娘!爆炸头,别以为我年纪小很就容易上当受骗。是的,本姑娘刚满十六岁。可我告诉你,我见识过的男人恐怕不比你少,三教九流什么都有。”莉亚从未觉得这些不堪的经历会以一种炫耀的姿态轻松脱口而出,这让她感受到一种虚假的镇定自若。

“是吗?”男子回过头,“看来那天晚上我是多此一举了。”

“说对了,我随便就能应付,用不着你的帮助。”雷雅望着这个男人,他顶多三十来岁,皮肤黝黑,厚嘴唇,鼻梁上架着一幅厚厚的圆底眼镜,多毛的脚上塔拉着一双人字拖,看上去显得有一点滑稽。

“那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咨询偷渡业务的吧!”

“哈哈……偷渡这回事儿,傻瓜才会相信。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合作的。这样吧,你负责骗,我来帮你找客户。赃款我们对半分怎么样?”

那人走了过来,一把扯掉了雷雅嘴里的香烟。

“我说,你会抽吗?根本就没点燃。我做的可是正当生意。况且,我也用不着业务员,我会到居住区亲自去找客户。到处张贴只会引来巡警,每个来的客户我都记得那张脸,否则那个马桶不会动。”

“好吧……正当生意。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用什么飞船送我到达彼岸星?”

男人沉默了半响,开始打量她。雷雅注意到了对方不屑的目光,她挺了挺修长的身子,炫耀着左脸上的OK绷,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匪气一点。可她仍不自信,看上去还不到八十斤的体重怎么也彪悍不起来。

“你过来看!”男人打开了密闭的窗帘,露出了一扇玻璃隔窗。

雷雅一眼望过去,窗户外面竟然是广阔的宇宙。难道这里已经到达了空间站的最底层?雷雅疑惑着走了过去。她凑近窗前,望向了男人手指着的方向。

那确实是空间站的最底层,外环结构的合金环壁也就一墙之隔。她看到周围徘徊着的几艘飞船,它们的体量不大,一看便知那只是用于内外环之间的短途运输船。而男人手指的方向责更加令人失望,在最靠近窗户的环壁外侧停靠着一艘袖珍型的破船,与其说那是飞船,倒不如说是一堆废铁,它的表面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漆面。

“不会吧……那个……你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垃圾堆?不,你可别小看它,那是我从报废工厂高价收购的,除了引擎彻底报废,其他核心部件一样不少。”

“可起码你得弄艘星际级的贸易商船吧,这个体量的飞船恐怕连内环世界都飞不过去。还真把人当傻子了!”

“傻的可是你们这些移民!”男人说着懒洋洋的躺到了沙发上点燃了那根从雷雅手中夺过的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雷雅疑惑的望着这个颓废的男子。

男人仰躺着,吐出了一个烟圈。“你以为真的有什么彼岸星吗?”

“笑话,难道你能说服我彼岸星不存在?我倒要看看你的骗术有多高明。”

“要说彼岸星存在也可以,不过它不在什么银河的另一端,它不过是另外一个地球罢了。”

雷雅反到对他的胡说八道好奇起来,她顺手夺过了对方手指夹着的烟。“那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究竟怎么回事!”

男子伸了个懒腰,在堆满杂物的沙发上随手捞起了一瓶啤酒,他灌了一口说道,“你爱信不信!根本就没什么彼岸星。引力波发现后不久,空间政府的大型引力波天线就搜索到了许多频率和地球高度相似的反馈。后来的事实证明,它们并不在这个宇宙,而是其他宇宙的地球。你能听懂吗?小姑娘。”

“你是说平行宇宙……”雷雅想起了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科幻片,“那它们又在哪里?”

“你可以这样去理解,平行宇宙只不过是个容易明白的概念而已。解释多了你也听不懂。你只需要明白的是,它们和地球相似的程度取决于不同时间的分岔点,分岔点越是接近就与我们这个世界更为接近。”

“按你的理论,在时间分岔之前,两个星球是一模一样的吗?”

“理论上是这样。可以同时存在一模一样的许多镜像,确实很有趣。当然我所说的同时只是我们这里的概念。而所谓的彼岸星就是其中分岔点最为接近的一个,它的时间分岔点在十六年前。”

“这么说,那是一个地球癌变之前的世界。可我们要怎么才能去到哪里?”而且还有一个问题,雷雅又一次开始感觉到对方在胡说八道,“如果我去了那里,那岂不是在那个地球上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我?”

“一模一样?”对方的语气里显的有些得意,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只赤脚搭在扶手上,“所以说你们蠢就蠢在这里,先说一模一样这一点,十六年的时间,会有很多的变化。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不可能出生,有的在另一边已经死亡了。再来说说怎么去的问题,答案是所有蹬上彼岸星号的人,他们的尸体都被扔到UC3星火化了!”

“哈哈,你还真是有一套说辞。这么说,也就你那艘破船才是真正的星际穿越。”雷雅指了指窗户的方向,自作潇洒的抽了口烟,却不小心被呛得咳了出来。

“我是说,小姑娘。你没懂我的意思,和你们这些没文化的移民解释起来可真费劲。简单点说,那不叫星际移民,而是意识殖民。不需要将身体运输过去,只需要通过引力波天线将相同频率的人的意识传输到那个星球对应的身体里。这就实现了所谓的星际移民。”

“那传输的人企不是要面临一个陌生的身体。他们从一个陌生的身体醒来,就像鬼上身一样。”雷雅的语气中带着些挑衅。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就是自己的身体,不过是在另外一个维度而已。我想,以你的智商也想不到那些所谓抽奖是怎么回事。那些幸运者不过是两个地球差异化最小的人,这对于时空传输来说拥有最小的风险和成本。

十六年依然可以改变很多事,有的人变化很大,有的人变化小。有的新生儿在那个地球只拥有一半的基因,有的甚至完全没有这个人。所以硬植入不同频率的身体是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的,而且面临出错的危险。他们有一套时空纠错的体系,以确保这种状况的稳定。

但是,这个体系越来越脆弱,因为随着分岔点时间的流逝,差异化扩大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可能完全不能兼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船票越收越贵的原因。也是近年来,移民人数越来越收紧的原因。”

雷雅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明白。“照你这么说,星际政府一直在撒谎了……”

“当然,这就是寡头的本性。你还小,不明白。原本星际政府只是从属于地球的,用于探索太空的一个前沿机构。可自从地球癌变以后,他们的关系迅速反转了,空间政府完全掌控了人类的前途。住在内环那批决策者都成了精明的政客,不再是什么向往太空的科研人员了。”

“那他们为什么撒谎?”

“谎言已经是种恩赐了,小姑娘。”爆炸头显示出老成的语调,“移民彼岸星的谎言不过是缓解星际空间人口膨胀的对策。起码能够去彼岸星也算是种幸运,那总比每隔几年的净化行动要仁慈的多,那可是赤裸裸的屠杀!可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不会承认意识殖民这种事的,那无异于侵略。”

雷雅直摇头,“可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解释明白,你怎么用那艘破船送我到那个地球去?”

爆炸头从沙发上懒洋洋的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屋中央,触碰着钢丝悬吊着的用破自行车胎制作成的空间站模型。“看见没有?”他指着圆环中间车咕噜代表的中央浮岛,“三天以后,彼岸星号再次起航。实际上就是引力波天线再次进行传输,而我们的飞船只需要绕过内环飞到浮岛附近。我就能利用它的能量进行一对一的传输。而且,我们客户少,不用像彼岸星号靠那么近。”

“可就算是这样,那艘破船能够穿过层层关卡靠近浮岛吗?”

“这个可是商业机密,你用不着担心,我自有办法。”

雷雅笑了笑,她走了过来用手猛的拨动了那个空间站模型,自行车圈左右摇摆着晃荡几圈之后哐当一声砸落在了地上。雷雅一撇嘴,瘫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哎……我算明白了,爆炸头。你胡扯了半天就是想要证明你那艘破船能够派的上用场,你可真会忽悠人。”

爆炸头依然不急不噪,“你爱信不信,我可不想再沸口舌了。还有,别老是破船破船的,它的名字叫处女座52号,别看现在它显得寒碜,三天以后等你有机会再看到它时,可是焕然一新啦!说实话,大多数来我这里的人都是不相信的,可他们都因为走投无路,反倒成了幸运者。”

雷雅琢磨着他话中的滋味,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顿感无奈,无言以对。

“诶,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又没有钱?”

雷雅陷入了沉默,房间里还在不停重复着I started a joke的旋律。只要这温暖的旋律一响起就令她感受到一阵抽离的幸福感,可她明白这是短暂的,出了门她又将面对那肮脏腐烂的现实世界。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个家伙的古怪理论,那实在过于颠覆和不可理解,然而选择不信责是选择了彻底绝望。她打量着这个举止慵懒的男子,实在无法同那些谋财害命的蛇头联系起来。她瞬间下定了决心,从鞋底的袜子了掏出了一打钱扔到桌上,那是她早上从床底下取出的所有积蓄。

爆炸头拿过钱数了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你是要让我给你打一折?”

“我就这么多了!要不然……”雷雅说着挺了挺胸,双腿交叉,露出了底裤。

爆炸头摇摇头,“我是个熟女控,对萝莉没兴趣。不是我抠门,要知道我收购那艘飞船可花了不少钱,那可是一次性的消费品。我可不能做亏本买卖!”

雷雅从他手里把钱夺了过来,“如果不行能就算了,你那破船能值几个钱。”

“好吧,小姑娘。刚满十六岁我就勉强给你算个儿童票,三折优惠。成本价了,一分不少!”爆炸头再次取过了钱,“这钱留着算是订金,三天以后我来接你上船,结清尾款。”

雷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三天以后我会凑够尾款!”说着,雷雅起身就走向了马桶电梯。

“嘿,等等小姑娘。还得签订合同,我这里可是按正规手续办事。”

 


筹钱

 

雷雅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仆丽的社保账户被注销之前冒领了她未来半年的保障基金。她有仆丽的照片,找小贩制作了假的社保卡。仆丽没有亲人,在她的社保帐号上第一联系人的名字就是雷雅。她完成的很顺利,顺便把自己那一份也领了出来。那个树懒一样的公务员,也许三天之后才会发现事情不对劲。反正仆丽也用不着了,雷雅想着,自己排解掉了歉疚感。

她想到的第二个方法是趁着夜色潜入了保育院院长的办公室。她知道那头肥猪的私房钱就藏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肥婆私吞了保育院的大量公共基金。雷雅用发卡打开了抽屉,可没想到这个肥猪没留多少钱。她恐怕最近牌运不大顺,雷雅咒骂着。

可这点钱还远远不够,她必须得想点其他方法。眼看着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囊中依然羞涩。她最后终于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医生,然后她跑到了楼下的杂货铺拨通了他的电话。

五个小时后,的雷雅坐在昏暗的床头一角反复数着钱夹子里的一打钱。她搭拉着一侧黑色的蕾丝胸罩肩带,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盘在被单上。差不多应该够了,她盘算了一下,加上头两天的收获,这些钱刚好够她付剩下的两成尾款。

“放开我,你这个小婊子!”一个胡子拉查的中年男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床头怒狠狠的呵斥道。他拼命扭动着身子,巴不得一把扑过来掐断这个小妞的脖子。可他没有办法,双手被绳索牢牢的绑在床头的栏杆上,任凭他满腔的怒气也只有干着急。

“别再骂了,大叔!留着点力气准备挨饿吧,我至少得关你一天!”雷雅走了过去用挑衅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脸蛋,就如平时这个混蛋对待自己的方式一样。她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我说你这个骗子!骚货!”那男人只有继续破口大骂,“你他妈都我玩呢!电话里说好的玩点刺激的,可你他妈却这样对待我。”

“这还不够刺激吗?”雷雅一把扯掉了那男人的一簇胸毛,疼的他子哇乱叫。

“我说你他妈玩够了没有。你说刺激就刺激,你说多带钱,我也带够了。快他妈把绳子解开!”

“会解开的,但不是今天。”

“不,就现在!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再要药了!”

一听到这个,雷雅掩饰不住的怒意立刻爆发了出来。她瞪着这个色鬼医生猥琐的脸。“知道为什么我挑你下手吗?”雷雅顺手拿起了床上的皮鞭,她在手里反复的折叠着。

“为……为什么?”

“就因为有好几次你给我的都是假药。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本姑娘可不是陪你白睡的!看到没有?”雷雅撕开了自己左脸上的OK绷,里面露出了一条硬币般大小的划痕。“看到没有,这就是被你的假药给害的!我辨别不出来,可我父亲很清楚。”

男人瞬间泄了气,“好吧,算我骗了你。你知道,有时候医院看的紧,这类精神类镇定药物不是那么随便好弄的。”他的语气开始柔和了下来,甚至显得有点低声下气,“听着,宝贝儿。把我放开,我发誓以后给你的都是真药,我用下半身担保!”

“以后……用不着了。”雷雅轻哼了一声。

“用不着了……难不成你那个疯子父亲他挂掉了……”

“闭嘴!他的死活我说了算。”雷雅一皮鞭狠狠的抽在男人的脸上,疼得那人不住哀嚎。

雷雅取出了钱包里的钱和一瓶蓝色的药丸。穿好衣物准备离开了这间出租屋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地板上男人裤子里肿胀的东西。雷雅捡起来一看,那竟然是一把手枪。B74区的治安已经差到了这个程度,连一个医生都得随身带着枪?雷雅将手枪插在了腰间,她走了过去拍着那个男人的脸说,“好好呆着,明天你的老婆就会找上门来!”

 


密匙

 

对不起了,父亲。我实在无力承受!

雷雅打开了那瓶蓝色的药丸,将其碾碎,搅拌到了米饭之中。这是下午的时候他要求医生带过来的,她骗他说这次要玩刺激一点,来点濒死体验的sm。他知道那个色情狂一定会答应的。

雷雅守候着父亲吃光了米饭,她的眼睛开始泛红。她知道这么做不是她的错,也不是父亲的错,不管怎样,从明天开始一切都将改变。只是不知道是变的更好还是更糟糕,可再糟糕又能坏到哪里去?是的,这正是她头两天孤注一掷决定偷渡的原因。

她凝视着父亲的双眼开始散焦,头缓慢的垂下,直至毫无生气的仰面瘫倒在椅子上。雷雅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滚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下午,她独坐在自己的小沙发上发着呆,直到夜幕的降临之后,才开始整理自己的遗物。如果说爆炸头告诉她的全是实话,那么,她什么也不可能带走。但她还是摆脱不了整理遗物的观念,不过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

他们的铁皮屋子还不足二十平米,除了一张板床和那二手的粉红小沙发以外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家具。那个破电视还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常年以来她和父亲就拥挤在这里,一扇塑料的隔窗就是她的私人天地。

也许只有父亲的床底下会有一点隐秘空间,她果然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箱子,上面上着一把锁,想必那是父亲的物品。她尝试着用发卡将它打开,直至发卡都已经被掰歪。雷雅突然想起了那把钥匙,那把她从来不敢触碰的钥匙。这时候,她终于敢将它从父亲的脖子上取了下来,父亲不再动弹了。

她抚去了箱子上面的灰尘,看上去已经好多年没有动过了。锁轻易的就弹开了,这正是那把钥匙所守护的秘密,她一定要看看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呵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打开箱子盒盖,呈现出来的是一张照片,那是她和父母三个人的合影,看到照片上三口之家甜蜜的笑容,雷雅又忍不住流下泪来。照片的下面一份合同样式的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雷雅将它拿了出来仔细的观瞧。粗略一看,那是一份关于偷渡的协议,她的目光突然被右下角乙方的落款给吸引住了。上面写的是阿里巴巴……阿里巴巴?这不是三天前和那个爆炸头签订合同时用的名字吗?雷雅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在仔细的瞧了瞧上面的手印,又立刻找出了桌案上几天前的文件一对比。天啦!确实一模一样。她当时还以为阿里巴巴这几个字是爆炸头随便编的化名,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可这怎么回事?难道父亲五年前就和爆炸头签订了偷渡合同。难道……所谓的偷渡真的是谋财害命,对了!还有那首曲子,父亲肯定是从他那里听来的,难不成父亲的病就是由此……雷雅脑子一懵,孤注一掷的信念轰然间崩塌了。她再次观瞧合同,正准备仔细阅读协议的正文,这时候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雷雅看了看表,刚好晚上八点。时候到了,她从猫眼窥视了一下,正是那满头蓬松的卷发。来的正好,雷雅迅速用隔窗将父亲隐藏了起来。她摸了摸腰部,确认那把手枪能够很顺利的拔出来,然后才打开了门。

“你好啊,小姑娘。”爆炸头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脚上还穿着那双人字拖,他四处观瞧着,“怎么那么慢,尾款准备好了吗?”

雷雅关上了门,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爆炸头怀里。“点一下,一分不少。”

爆炸头掂量了一下票子的分量,再看了看满屋子的狼藉点了点头。“那走吧,什么也用不着带。我的摩托车还在门口等着呢!”

“不急,阿里巴巴。”雷雅不慌不忙的坐回了沙发上。

爆炸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怎么改称自己阿里巴巴了,这样的语气还真让人感到不习惯。

“钱凑齐了,不过那是两个人的费用!”雷雅说。

“两个人?什么意思……”爆炸头疑惑的扫视了一下房间,没发现其他的人。

“我告诉你!你必须得答应,那份合同我已经复印了一份,上面有你的指纹和签名,加上你的秘密工坊地址和进入方法。我都整理了一份,放在我伯父那里。他可是本区的巡警,所以你必须得答应我带两个人走,要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告发你!”

“你这算是敲诈!小姑娘。”

“差不多吧,反正多一个人你也多不了什么成本。”

“那可不行,这可是我做生意的规矩。不过,少扯淡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当巡警的伯父!”

“不信是吧?那好,等着瞧。”雷雅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爆炸头耸了耸肩将信封扔还给了雷雅,“那这趟交易就算取消,明天,我会将之前的订金退换给你。小丫头,你太不守规矩了,小心屁股长烂疮!”说着,爆炸头转身就要走出门外。

“等等!”雷雅见到这招不管用,急得喊了出来。她灵机一动,想起了箱子里那份合同。她从沙发上跃起,将身背后的那份合同朝着对方扔了过去。“这个!你看看,怎么解释?”

爆炸头回过了头,发现雷雅手中的枪口正对着他。他瞧了瞧地上这份已经泛黄的纸张,肢体微微下蹲,他盯着那份文件,脸上渐渐呈现出吃惊之色。“我说怎么感觉这个地址这么熟悉?”

“你说什么?”雷雅扬了扬手里的枪。

爆炸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眼神再次搜寻着四周。目光落到了墙角的隔窗上,突然,他两步走了过去一手将帘子播弄开来。一个仰面瘫倒的胖子暴露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嘿!不许动!”见到对方莽撞的举动,雷雅慌忙之间扣动了扳机。可是什么也没发生,爆炸头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枪,“记得松保险,小姑娘!”

爆炸头转过了身,仔细观察着仰躺着的男人,然后抬头问雷雅,“雷雅……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雷雅不知所措,茫然的点了点头。此时的她已经完全丧失之前咄咄逼人的傲慢,变的像一个迷失荒野的孩子。

“怎么回事?到底……”她的声音变的细小起来。

“说来话长。”爆炸头也坐在了沙发上,他收起了枪,将合同递到了雷雅面前,指着上面的日期,“合同是五年前签的,我记得这个人的脸,雷诚。尽管现在他胖了许多。”爆炸头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庞又继续说着,“我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净化行动时期,这个男人找到了我签订了这份偷渡合同。我看得出他很慌张,我也知道那段时间他们随时可能性命不保。于是我们达成了协议,在彼岸星号启程那天进行偷渡。”

雷雅聆听着,回忆起了那段晦暗的时光,那几个月父亲老是将他一个人锁在这间铁皮屋里,白天东躲西藏。直到半夜自己饿的不行了,父亲才悄悄回来,带回有限的面包,土豆和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不见了父亲的踪影。她见识惯了那些荷枪实弹的治安警察隔天就破门而入,搜查一遍,将屋子搞的一团糟。那是她童年时的噩梦。

爆炸头继续叙述着,“可就在当天,当我们进行传输到一半的时候,这个男人犹豫了。我听到他拼命的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就拔掉了传送器的导线。可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传输了一半,剩下的是支离破碎的意识。我当时也感到吃惊,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接着他就瘫倒在地,佝偻着在地上痉挛。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喊的一声就是‘雷雅’”。爆炸头望向了一旁呆坐着的女孩,“现在,我知道了。他最终还是舍不得扔下你一个人走。”

雷雅默默的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终于明白了五年前那一天父亲失踪之前的古怪行为。那个下午父亲让自己等在保育院的门口,告诉她父亲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好久以后才回来。然后,他退着步往巷子的深处离去。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无声的道别。雷雅孤独的守候了一个下午,没见父亲回来,直到保育院的负责人找到了她,并将她留下来作为最小的保育员。雷雅现在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父亲安排的,她突然感受到一阵撕心的痛,捂着脸静默了好一阵才问道,

“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也束手无策,等到任务完成之后。我趁着夜色将这个昏迷的男人送回了他的住址。我敲了门,可是没有反应,于是我将他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雷雅记起了那晚的敲门声,她以为是净化行动的巡警又来了,只得龟缩在屋子一角。等了很久,夜深人静之时她才打开了门观瞧。父亲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门口,从那个晚上以后,他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时间流逝,五年的辛酸在此刻雷雅的心里结成了一张不可逃脱的网,她等不到有人收网,还得努力挣扎,哪怕有一天鱼死网破。

爆炸头见到雷雅长时间沉默不语,已经猜到了几分,便问道,“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疯了!”雷雅平淡的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她拿过了那份合同,拍了拍爆炸头的胳膊,“既然如此,那这份协议还算数吗?你还没有履行完你的承诺。”

“当然算数,我最守诚信。”爆炸头站起了身走到了父亲的躯体面前,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可惜他已经死了,我猜,是你让他安静的离去。”

“不,我父亲还活着。他只是濒死。”

 


完美计划

 

摩托车到达终点的时候,轮胎已经快没汽了。发动机框框作响,半路上还息过两次火。

“我说,爆炸头。这摩托车不会也是从收购站收购的吧。”雷雅说着,配合着爆炸头把沉重的父亲从机车上扶了下来。

“偷的!我告诉你丫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那种破地方花钱。”爆炸头将父亲背在了背上,两百斤的体重压的他气喘吁吁。“说实话,不是机车性能不好,要怪也只能怪你爸太重。”

“只能说你太强壮了。”

爆炸头白了他一眼“少废话,投币!”

他们进入了狭小的地下车间。爆炸头把雷雅的父亲放在了沙发上,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嘿,我说。你父亲会这个样子昏迷多久?”

“16个小时”雷雅看了看表,“从现在算起还剩六小时,足够撑到我们穿越。”

“万一他……那个那个怎么办,我是说,你看,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呼吸。”

“不会的,我严格按照剂量用的药,如果超过20个小时的濒死状态才会有危险。”

爆炸头看了看表,“好吧,那你先在这里休整一下。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你所谓的商业机密。”雷雅说。

“来吧,雷雅!”爆炸头引导雷雅来到了密闭的窗前,然后他转过了身郑重其事的对着雷雅说,“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什么吗?我说当你再看到它的时候,它一定会艳光四射!”说着,他一把拉开了窗帘。

雷雅瞬间石化了,她被眼前的景象震的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东西,那艘叫做处女座52号的飞船停靠在窗户外的环壁旁,它的确已经变得焕然一新,变化的超出了她的想象,更超过了她的审美趣味。

整个船打扮的像个古代的花轿,上面飘着彩旗与飘带,几块杂乱无章的显示屏拼贴在船的表面。飞船的废铁表面重新喷过了漆,黄黑相间的条纹令它看上去像个巨型的马蜂。手工喷绘的广告标语比涂鸦还要粗狂。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棒!如果一发动,船身的显示屏和彩灯还会亮。”爆炸头显得极其满意,眉飞色舞的比划着。

“很特别。”雷雅沉默了好久只能想到这个词,“可这样打扮它有什么用?”

“你看,我现在把处女座52号伪装成了一艘华丽的广告艇,前面安装有通行内环的激光扫描牌照,我从其他报废艇上拼凑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毫无障碍的飞到内环空域。再配备了me5600大功率引擎。等引力波天线一打开,我们趁空间管理巡逻艇不备,全力加速闯入浮岛空域,到达引力波天线辐射范围。然后,我黑入数据库启动数据对接,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就能完成传输。等他们反应过来追时,我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只要纠缠出浮岛空域范围,它们就收兵了。”

雷雅的脑子大概想象了一下,基本上算是明白了这套把戏,“不过这样做,确定可靠吗?”

“百分之百可靠,知道为什么它叫处女座52好号吗?”

“你是说……”

“是的,我已经有传送51人次的成功经验。”

“是吗?百分之百……”雷雅看着她,再扭过头示意了一下沙发上昏迷的父亲。

“呃……当然。你父亲那次不算,那是人为因素。好啦,现在跟我去里面见识见识,你还需要了解舰船的基本操作。”

“我?操作飞船……为什么?”雷雅透露出意外的目光。

“不为什么,以防万一。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爆炸头打开了屋子右侧的舱门,露出了狭长的密闭隔舱通道。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他们走了进去,沿着通道来到了底部的舱门。

“我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三层隔空的合金环壁砸出一个通道。”爆炸头说着,转动把手打开了舱门。

里面露出的是处女座52号狭窄的空间。的确不大,比远处看的时候还小,和一辆中巴车的室内空间差不多。显得局促,简陋,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陈年机油的味道。

船舱前面是操作台,一旁有一个巨大的球形机器,上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导线。

“这就是传送装置?”雷雅问。

“那只是信号接收器,可以将两个地球对应的频率接通。等一会儿我会给你们的内耳植入传送节点,这样才能传送。”

“那你呢?”雷雅问,“对了,爆炸头。你为什么不送自己去彼岸星?而且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雷雅终于问出了藏在她心中的疑问。

爆炸头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笑。他随手拿起了座位上的一瓶啤酒,咬开了铺盖。

“我早有准备。可是,为什么要离开?我并不觉得这里糟糕。算了……其实我就是那种你称之为被鬼上身的人。”

“鬼上身?怎么……难道你就来自彼岸星……”雷雅惊讶的瞪着他。

“不是彼岸星,是另外一个地球。那个地球的分岔时间在一百年前,也就是你们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长年的军备竞赛,其大部分科技程度比这里要发达的多。你可能想象不到,在那个世界那场大战已经陆陆续续的打了上百年,到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似乎停止的迹象。”

“离开……这么说你是为了逃避战争才到这里来的?”

“由不得我,严格意义上讲,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准确的说是被处死的战俘,还是在逃跑时被捉住的。”说着爆炸头自顾自的摇晃着脑袋,“噢,至少那帮狂热的战争份子还学会了一点虚伪的仁慈。那个地球上的战俘从不执行死刑,而是将死刑犯从那个世界驱逐到其他维度,随机流放。于是我来的了这里,一百年的时间分岔,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对应的身份。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就是军方的刽子手之一,负责流放战俘。所以,我算狗屎运,随便适配了一个流浪汉的身体,竟然没有产生精神上的紊乱,只不过偶尔头痛罢了。”

“那你……还能回去吗?”

“没这个想法,再也不可能回的去。那个世界的监管可比彼岸星要严密的多。况且回去又怎么样,那里并不比这里好多少,只有无休无止的战争和疯子们的军备竞赛。我到乐得在这里逍遥自在,这里才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温床。”

“哈,这么说你算是因祸得福咯……不过你还可以选择去彼岸星啊,至少那里环境更好。”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体,要抛弃它还真有点舍不得,况且我觉得这样挺好,无忧无虑,游戏人生。”

“哈,单身汉就是逍遥。”

爆炸头又是一声冷笑,他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

“是啊,早就成单身汉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也不知道他们被驱逐到了哪个宇宙的哪个角落,我早已不抱希望找到他们了。”

雷雅心理一沉,顿时羞愧万分。她看的出自己刚才的俏皮话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对不起……”她补充道。

“用不着道歉,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那个世界。其实,所谓的地球癌变并不是自然灾祸,那只不过是我们往其它地球倾倒的核废料,当然,其核反应的新元素你们并未接触过。这种处理垃圾的方式远比太空倾倒成本低的多。况且,在我们那儿,各个国家都相互进行了太空军事封锁。所以说,造成了你以及整个地球家庭悲剧的正是我们这些人。而且,我就是其中的技术人员之一。”爆炸头悠然的吞了一口酒,“所以,我提供这个偷渡服务并不只是为了钱……”

雷雅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半响才爆出了两个字“人渣!”,话刚出口,她却注意到了爆炸头眼里所泛出的无限幽怨。她终于明白,玩世不恭的外表只不过是这个人痛到深处的麻醉剂,于是又补了一句,“呃……我不是指你,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比起这里,还有更糟糕更恐怖的地方。空间站政府现在只是利用平行宇宙干了点不算太过分的事儿。可是以后,谁也说不准。各个维度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吧,谁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只是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明天。那么,你真的就叫阿里巴巴吗?”

“那个不重要,阿里巴巴只不过是个可以芝麻开门的人罢了,我也可以。好了,别扯那么远了,我教你熟悉下船只操作,并不复杂。”

雷雅看了看操作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操纵感,脑子瞬间懵掉了。可实际操作还好,大部分的驾驶技巧只需要一些基础操作,其他复杂的按钮根本用不着了解。雷雅在他的教导下反复练习操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她注意到了那个花着骷髅头像的按钮。“那是什么?”她问。

“雷鸣顿160毫米激光炮,”

“激光炮!”雷雅吃了一惊,“难道我们要和他们硬拼!”

“以防万一,小姑娘。我们可是在犯罪!不是过家家。不过别紧张,这玩意儿一直没派上用场,只是以防万一。”

“什么都是以防万一……”雷雅不满的嘟囔着,却对这个表面玩世不恭的家伙思维的缜密感到佩服。

“差不多了,雷雅。”爆炸头来到了舱室的右侧,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越过外环环壁的弧面,看到中央浮岛的前半部,彼岸星号的U形身躯刚刚脱离了中心浮岛的空港平台,正朝着浮岛顶部的塔尖缓慢前行。

“现在,你们父女两准备好手术,我要在你们内耳植入传送接收器,半小时后出发!”


 

内环世界

 

“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爆炸头拧动了引擎钥匙。

整个船舱抖动了起来,雷雅感受到了椅子下传递过来的引擎的律动,咆哮的轰鸣声即使隔着船体也振聋发聩。前窗外,宇宙的背景开始缓缓下移。

“系上安全带,雷雅。我们要提速了!”

爆炸头拉下了杠杆,一阵剧烈的抖动。这艘老旧的小船咯吱的摇晃起来,却不见动弹。船仓里一堆破铜烂铁的零件叮当作响,顶部的排气管达拉了下来,在空中晃荡。

雷雅被晃的头晕,“怎么回事?这船不会直接报废吧!”

爆炸头将杠杆推了回去,冲她摆了摆手,“怎么可能?我昨天晚上才修理过。”他低下头检查了一遍操作台,“见鬼,脑子晕了,竟然忘了松开固定矛。”,他按下了那个标志箭头的钮,船体立刻平静了下来,“坐稳了!”男子再次拉下了杠杆。

雷雅只感到身子猛的往后一靠,强大的加速度把她死死的按到了靠背上。她看到了左右弦窗外迅速划过的星图,前窗外,空间站内环的巨型雪茄轮廓从底部升了起来。随着时间流动,那股死死把她压在靠背上的力量越来越小,她的的身体反倒变的轻盈起来。她回来头看了看椅子上绑得结结实实的父亲,顿时百感交集。

“我们要去新世界了,爸爸。”

处女座52号平稳的飞往了空间站内环,那雪茄壮的轮廓逐渐变大,开始占据了前窗的整个视野。飞船已经彻底的脱离了外环世界的引力,这简陋的舱室内不具备自身重力系统的,处在一种失重状态之中。雷雅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体验,她解开了安全带,飘浮到了右侧的弦窗。

从这里可以看到外环结构的景象,那条细长的环带像根白色的带子,贯穿于宇宙的深黑色背景。空间站在太阳的远距离轨道上,环状的平面与阳光的直射方向有三十度的夹角,利用这个角度和空间站本身的自转模拟了地球上的白天黑夜。此刻,眼前的环带在阳光的映照下从左到右呈现一黑一白。雷雅看到了她所生活的B74区,她一眼就能够辨识出环带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斑点,它们闪烁着,零新的反射着阳光的直射,那是移民聚集区的屋顶。她离开的时候那里还是黑夜,而现在,阳光正逐渐播撒在上面,这个生机勃勃的混乱世界正从沉睡中醒来。此时此刻,它看上去与印象中的丑陋和绝望一点也联系不起来,反倒呈现出一种炫丽的色彩。雷雅回忆起了曾经和父亲在这里共渡过的五年时光,在那里也不全是晦暗的。在苍穹之下,即使再辛酸的往事也已经沦为宇宙中的一颗尘埃。

“雷雅……”爆炸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欢迎来到内环世界。”

雷雅回到了前窗。窗外,内环外侧的金属环壁撑满了大部分视野。它就像一堵无边无际的墙,在逆光的阴影中呈现出冰冷的灰色。周边的空域之中开始出现了零散的飞船,它们环绕着那堵墙,穿梭往来。雷雅注意到了从中间打开了的菱形的口子,几艘t字形的飞船从黑色的阴影中列队而出,清道夫号!她明白,新一轮的净化行动开始了。

远处,橄榄球形的中央浮岛正缓慢的自转着,太阳的光晕从它背后益出,在边缘上勾勒出了一条弧形的白边,亮得刺眼。U形的彼岸星号已经停靠到了它的塔尖,随时蓄势待发。浮岛的远处,内环世界远处的内侧还处在阴影之下,只能看到成片闪烁的灯光。那个隐秘的内环世界,它一直只用后背面对着外环世界的芸芸众生,人们只能看到它的冰冷的环壁。现在,它的面貌即将呈现在自己的眼前,雷雅的好奇心也被撩拨了起来。当处女座52号的船身越过那赌墙时,雷雅漂移到了船尾。

从后窗户望下面去,内环世界的面貌正缓缓的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看到的是成片的绿色,乍一看是茂密的森林,仔细一看,那是覆盖满了绿色植物的建筑,湛蓝色的湖泊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其中。阳光普照着他们,令色彩闪耀出一丝柔和的宁静。期间点缀着一些白色的结构,那是成片的居住区和小型城市。它们不像外环世界那么密集和杂乱无章。道路和轨道就像电路板上的原件一样有序,大大小小的舰艇在其中穿梭往来。

这简直就是个童话世界,雷雅感叹到。她之前曾听人们形容过,也看过零新的视频影像。可当内环世界的全貌展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被震撼了。

目瞪口呆之间,一艘极速闪过的飞艇从她的眼前掠过,惊得她往后一样。

“雷雅,快回来!系上安全带,例行检查!”

雷雅迅速回到了前窗。她看到那艘从后窗急速飞过的舰船来了个180度的漂移,此刻正悬浮在他们的正前方,左右两个警灯锃亮的光正直射着他们,照得雷雅有些睁不开眼。

喇叭里传来了对方冷酷的声音,“警告,你们已经闯入了内环空域,例行检查,我们将扫描该船的通行牌照。”

雷雅紧张的左手在爆炸头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爆炸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窗外,巡逻艇前端射出的精光束落在了处女座52号船头的牌照上。

“扫描通过,合法船只。”那个机械的声音回复到。然后,巡逻艇调转了方向准备离去。

等那直射的灯光暗去,雷雅才松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夸耀一下爆炸头,却又听到了那个机械的声音。

“警告!发现错误,经过上传检索,您的牌照已经过期,已被注销。我们必须扣押船只!请熄灭引擎,等待检查!”

“怎么回事?”爆炸头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该死的二手贩子!”他咒骂着,却感到船体已经被某种外部的力量控制住了。

明白,那是对方船只释放的激光锁。

雷雅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怎么办?”她回头看了看父亲。

“别慌!我明白了,是二手牌照商侵入系统的数据更改还没有来的急更新。”他迅速扫了一眼操作屏幕上的时间,“再等等看,最多半个小时。”

“半小时?可已经来不急了……”雷雅说着,指向了前方。

顺着前窗往过去,爆炸头也惊慌了。只见远处的中央浮岛橄榄型顶部的结构正分裂成了三半在,缓慢张开,一根巨大的束伞形状的天线正从其内部伸了出来。

引力波天线开始启动了,两个人的脑子顿时陷入了短暂的短路。

“再不过去,我们恐怕就要错过这次传输了。”雷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是的,可我们只能再等一等……”

“不……等不了啦!”雷雅决绝的口气令身旁这个男人心头一惊。他扭头看向了雷雅。从她坚定的眼神里仿佛已经明白了某种东西,当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操作台的时候。雷雅纤细的食指已经放在了那个骷髅头的按钮上。

她启动了激光炮。

 


目的地

 

一道绚丽的白光,正前方的巡逻艇被击中了侧翼,在太空中冒着火光翻滚起来。

处女座52号立刻从制动中恢复了自由。

爆炸头扭头瞪着雷雅,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博一把!坐稳了,冒失鬼!”他一把拉下了杠杆,处女座52号像只被惊飞了的马蜂,一头窜了出去。

“它们追上来了,二,三,四,……六艘巡逻艇!”雷雅盯着雷达显示屏上的红色光点,检讨着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可自己别无选择。

“它们越来越近了!”雷雅喊叫着,下意识的躲避着窗外掠过的激光束。

“看来我们得拿出看家本领。扶稳一点,试试我自己改装的大功率引擎!”

爆炸头将档位拉到了最底端,猛的一把推动了操作杆。整个飞船开始急剧减速,往前翻滚了45度猛的一头栽了下去,绕了一个半径极小的半圆,然后又开始急剧加速。

雷雅被绕得头晕,可她却清醒的意识到飞船正在远离中央浮岛,“你怎么往反方向飞,是要逃跑吗?”

“逃跑?不,那是我以前干的事。放心,他们追不上!我们要绕一个巨大的弧线,把他们从中央浮岛引开,这样才能够争取更多的传送时间。”

“你确信他们追不上?他们可是内环的官方护卫队!”

“相信我,现在我已经把引擎功率调到了最大。只不过……”

“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飞船再也没有动力回去了!”

说话间,飞船已经将六艘巡逻艇引到了内环的外壁。爆炸头如赛车手一样熟练的操作,飞船又翻了一个跟头,突然折返而回直奔中央浮岛而去。

雷雅注视着前方,中央浮岛和彼岸星号正在前窗的视野里迅速放大。引力波天线巨大的伞状结构开始展开,缓慢的旋转了起来。

“时候到了,雷雅!我们直接冲进中央区。”爆炸头专注的望着前方,再次加大了引擎动力。可这时候,舱内又响起了雷达急促的报警声。

雷雅望向了雷达屏幕,舰船的正前方又出现了六个光点。她还没来的急反应过来,就感受到船身噼里啪啦的抖动,一阵密集的激光束射了过来,伴随着窗外几艘巡逻艇极速呼啸而过。

爆炸头被震得歪斜到了一边,他正过了身子咒骂到,“妈的,这么多苍蝇!连中央区的护卫艇也来凑热闹了!”

“我们中弹了吗?爆炸头。”

“没大问题,只是前置牌照被击中了。雷雅,带上头盔,要预防船舱被击破。”他说着,驾驶着飞船来了个极速漂移,绕着中央浮岛飞到了另外一面,将几艘船抛得老远。

雷雅帮父亲带上了头盔,切换到了内循环状态。又回到了座位上自己照做了一遍。

爆炸头驾驶着飞船,左右闪躲着,无畏的往前冲锋。前方的引力波天线显得越来越巨大,已经展露出了它刺眼的能量束。这时候,操作台上的绿灯开始闪烁,“我们已经进入了传送范围,我现在就进入数据库。”爆炸头按下了启动键,中控屏上的进度条开始增长。

飞船绕着中央浮岛与六艘巡逻艇玩起了躲猫猫,在引力波天线的辐射范围逃避着追击。

“对了,雷雅。”爆炸头突然说。“我是不是有一点没有跟你讲明白?”

“你指什么?”

“时间,不同维度的地球上时间并不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去了彼岸星,那里并不是2063年。”

“你是说还存在时间上的穿越……那彼岸星上到底哪一年?”

“2058年,和这里存在5年零83天的时差!”

“5年,你是说……我将回到十一岁?”雷雅顿感一阵茫然,她还来不急思考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对,十一岁。也许正好能弥补你在空间站糟糕的五年。哈,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也许……”

话还没说完,又一阵密集的光速从前窗射了进来,整个舱内被一束纵向而来的激光束击穿,警报声响了起来。

“警告,舱体遭受破坏,氧气泄露,气压正失去平衡……”

雷雅从颠簸中回过了神,回头瞅了瞅身后的父亲,谢天谢地!他依然安详的躺在那里。可回头望向爆炸头的时候,却发现他满脸是血。

“你怎么了?”雷雅惊慌失措,轻微摇动着他的肩膀。

“死不了,小丫头……皮外伤。”爆炸头一脸痛苦,嘴唇唏嘘着。他挣扎着带上了头盔,切换到了自循环模式。“妈的……外环那六只苍蝇也追上来了。现在是十二艘巡逻艇围剿我们。不过没问题,看见了吗?”他指着前方彼岸星号巨大的U行结构,“我们飞到彼岸星号的U形内侧,他们不敢随便射击!”说着,船体画了个九十度的弧形,直接冲向了彼岸星号内部。

相比较起彼岸星号的巨大,处女座52号简直就像一只钻进了狗嘴里的苍蝇。他们贴着彼岸星号的U形内壁不停的转着圈。这一幕奇异的景象也吸引了彼岸星舱内乘客的注意,人们纷纷从座位上侧过头来,望向了窗外这个奇特的闯入者。人们或是惊乎,或是嘲笑,或是戏谑。雷雅甚至看到了几个穿戴华贵的妇人指着自己的方向笑得前仰后合。每每与他们擦窗而过,她总留意到他们夸张的表情,她也没有心情去琢磨别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只是感到了一种无可言语的感伤,因为在茫茫人群之中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仆丽。可惜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观望自己,只是沉默的坐在原位。在仆丽邻座的后排是另外一张熟悉的脸,那个肥大的猪头院长。

船舱内的无线电再次响起了冰冷的声音。

“警告,你们已经被十而二艘船的火力网包围。放下武器!熄灭引擎准备投降。我们给你们三分钟时间。”

雷雅看看了中控屏的显示,十二个红点排布在彼岸星号U形结构的上下两侧,将他们严密的封锁在口袋里。

“骗傻子吗?……一停下来就没命了。我们就贴着彼岸星的内壁一直移动。”

 “数据……接通了。”爆炸头的嗓音低沉了下来,他点了点屏幕上刚刚完成的进度条,然后一把按下了一号按钮,“让你父亲先走,他只需要半首歌的时间。”

接着,他又将手放到了二号按钮上面,“

现在轮到你了,雷雅,我还能撑一会儿。这次,我必须得完成合同……”爆炸头说着,声音越来越细小。

雷雅盯着他那张已经泛白了的面容,血还在汩汩的从头顶流了下来,染红了他已经发紫了的嘴唇。他费力的喘着气,玻璃面罩里已经笼罩了一层稀薄的血雾。雷雅明白,这个男人快撑不下去了。

“该走的是你。”雷雅抢先按动了爆炸头的传输键,然后,从对方手中夺过了操纵杆。

爆炸头立刻一阵抽搐,四肢瘫软,像滩烂肉一样瘫坐在了驾驶坐上。眼神涣散的望着前方,可他依然在半清醒的状态了勉强挤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雷雅……”

他强自的说着,嗓音细弱的如耳边低语。

“老实说……你恨他们吗?彼岸星号那些嘲笑我们的人。我动不了了。告诉你一个方法,全力攻击彼岸星号最中段的传送室,破坏传送……那是你争取时间的唯一机会。……要快,一旦彼岸星号完成传输,他们启动曲率引擎进行空间跳跃。到时候就完全没有掩护了。要快……快……”

他的语音越来越细小,直至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雷雅没有来的及注视他的离去,她聚精会神的操纵着处女座52号,飞船从颠簸中过渡到了平稳。在绕过了大半圈后,终于到达了彼岸星号的中段。她将手放在了激光炮的按钮上,喇叭里依然回荡着巡逻艇的警告声。她的脑子里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挣扎,如果上天给她一个和仆丽对调的机会,她会接受吗?一瞬间的权衡,雷雅终究还是缩回了手指,飞船绕了个圈子继续环绕飞行。

这个时候,彼岸星号的曲率引擎启动了。巨大的船体瞬间消失,留下了一阵剧烈的空间扰动。所有的船只都感到一阵摇晃,待波动减弱之后,雷雅才发现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了包围之中。对方密集的子弹正毫无顾忌的向自己射击过来。

雷雅一把拉动杠杆,让船体全力拉升,与此同时她按下了自己的传送键。

随着脑子的一阵痉挛,四肢变得乏力,传送开始。内耳里的传送节点立刻传出了i started a joke的曲调,回荡在雷雅梦游般的脑海里,她的意识和体力在一秒一秒的消失。

而敌人的火力已经穿透了驾驶舱,将舱内打的千疮百孔。雷雅用仅存的那点意识按动了座椅的弹射按钮。

她翻滚着,飞出了即将毁灭的飞船。整个宇宙在她眼前转动,旋转。四周穿梭的飞艇和空间扫过的激光束构成了一首无声的宇宙交响曲。她看到了处女座号最后毁灭时绚烂的火光。

雷雅彻底的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大脑之中回荡着的I stared a joke的旋律。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沉浸在这温暖的旋律里。

I started a joke,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crying,

But I didnt see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oh no.

I started to cry,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aughing,

Oh, if Id only seen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I looked at the skies, running my hands over my eyes,

And I fell out of bed, hurting my head from things that Id said.

Til I finally died,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iving……

 

彼岸星,我来了。

 


尾声

 

我从植物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次事故造成了我妻子的过世,而我成了植物人,幸运的是我的女儿安然无恙,然而悲哀的是,她没有能够撑到我苏醒的那天,几乎就在我醒来的同一天,她开始陷入了一种抑郁的魔障。

监护人告诉我,在我昏迷的五年里,为了逃避父母的惨剧,她的精神日渐脆弱。最终还是在我醒来的前一刻彻底垮掉了。就这样,我又清醒的陪伴着她渡过了心痛的五年,每一天我都会偷偷在她的饭里掺入精神类药物,以避免她出其不意的狂躁。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也从十一岁长到了十六岁。

在过去的五年里,她越发变的疯魔和偏执,只是偶尔清醒片刻,会吐露一些之言片语。我渐渐了解了她所沉浸的那个世界,一个有些似曾相识的世界,可这熟悉感又来自何方?我无从得知。我从女儿零碎的语言中构建了这么一个故事,那是个地球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一个关于宇宙逃亡和冒险的故事。原来,女儿懵懵懂懂的时候,一直活在她自己构件的幻想世界里,在那里,她的母亲死于地球的逃亡,而非我的驾驶失误。在那里我和她的角色正好对调,是她一直在照看我这个病人。

我辞掉了城市规划局的工作,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某一天,雷雅正坐在她粉红色的小沙发上盯着电视上猫和老鼠的动画片发呆。我则默默的坐在一旁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五年以前,我沉浸于事故之前那假想的快乐之中。这时候送外卖的门铃声却终止了这一切。

我开了门,接过了对方手中的两份便当。可当我正准备付账的时候却呆住了,两份便当从我手中脱落,散落一地。送便当的人是一名陌生男子,他皮肤黝黑,留着一头蓬松的卷发。他偏过了头,瞅到了屋子里痴态的雷雅。那一刻,我留意到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皎洁。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袭来。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可自始至终没能捕捉到一丝痕迹,只感到心跳莫名加速,我本能的意识到他背后所蕴藏的巨大信息,可记忆依然不争气。

这个人默默的注视着我,然后抬起了右手指向了天空。

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抬起了头。湛蓝的天空之中,灰色的空间站在太阳强光映照下光辉刺目,令我感到一阵昏昏欲睡的催眠感。我将右手掌遮挡在眉弓之前,稀释掉了太阳的光晕。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整整五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们,总会想到办法的,看来咱们还得穿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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