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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纳之谜


阅览该私人性质的文档,请确认获得授权,即“棕榈湾号”船长史蒂夫·布鲁布兰的许可,否则将视为非法入侵数据库。

【特例】遵照《无限知情权条约》,当史蒂夫·布鲁布兰的生命信号终止,本文档自动解锁。

确定/返回(确定)

…………


地球历2131年3月12日  棕榈湾号着陆8天

谢天谢地,一切都好。

穿越厚重的紫红色云层时,雷声不断,一束闪电如钻出海面的银蛟,从船边斜掠而过,“棕榈湾”号猛烈震荡,引擎师卡恩发誓闻到了焦糊味。

古老的大航海时代里,双帆船面对暴戾的海洋,想必也是如此无助,探索总伴随着风险,多数情况下,结局与船长无关,而是由波塞冬来选择——沉没或成名。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稳定住船员,并让牧师德伦进行简短的祷告。

第三旋臂外围,银河系最偏远的角落,上帝是否鞭长莫及?星海之神又是哪一位?古怪的想法困扰着我。

然而没有解答的必要了——船员们开始呼唤,棕榈湾号安然无恙的通过云层,现在葡萄酒色的天空渐渐远离,而地面如同不断放大的图画,最终占据了整个视野。

我们着陆在一片方圆5英里的台地,虽然已经从分析仪上得到过数据,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人惊讶——

草场举目无边,维妮娅说有种苏格兰田园风味,就算拥有生物学和医学双博士学位,女人的感性也永远走在理性前面。似乎只有一种乔木且数量寥寥,外型类似地球的橡树,叶片却宽大许多,想必是为了争抢稀缺的阳光。

0.8倍重力、大气成分适宜、无辐射……除了压抑的天空,这里简直就是地球的翻版。

我们慌慌张张准备防护服时,维妮娅已经打开舱门走了出去,在草地上轻快的跳了个舞,嘲笑起自作多情的男人们,为期一年的考察正式拉开序幕。

惑星“卡波纳”,名字是气象学家福克斯取的——来源于一款知名的葡萄酒,老头当真无愧于“酒鬼狐狸”的绰号。卡波纳位于“新航路”的尽头,如果能将这颗类地行星建设成跃迁的中转站,联邦的疆域会再度扩展至少半个光年,殖民局派遣的先驱便是“棕榈湾”号,被戏称为“冲锋舟”的亚光速考察船。

我带领22位船员花了三天分离各个舱室,又在保卫官鲁帕克的建议下,围绕四周修筑了一道2米高的压缩金属墙,整个基地看上去就像西部拓荒时的小镇。由于厚重的云层,太阳能供电似乎不太实际,只能作为聊胜于无的补充手段。鉴于不可知的未来,我们必须节约量子引擎的能量,这其中就包括控制某些人的洁癖——大气是无尽的“水库”,但提取却代价高昂。

接下来几天,我们渐渐熟悉卡波纳的脾气——昼夜时长31小时,日照强度仅相当于地球的四分之一,而气温却古怪的维持在10度左右……

当然,最具特色的还是云层,天空看上去就像桶打翻的葡萄酒,闪雷无休无止,却没有下雨的意思,要说的话——是“下云”。

每个黄昏,云层失去了支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地面刹那间被紫红色浓雾笼罩,那场面经历过的人一生都不会忘怀。

第一天,我们措手不及,全给埋了。

幸而落地后,云温和了不少了,福克斯仅仅侦测到无害的弱电场,呼吸也没有什么问题,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让船员佩戴过滤器,我经历过“鹿角”星的瘟疫,明白忽视未知物的代价。

 一小时后,云雾重回天空,仿佛降落过程的倒放。

 天天如此,准点准刻。

“听说过旧时代伦敦的地铁吗?和现在差不多。”维妮娅拥有半个电子脑,这比喻一定来自某段资料。


    …………


事情总有个繁忙的开头,再渐渐稳定下来,步入正轨。我终于有空余的时间敲下这些文字,你会发现其中充斥着个人口吻和感情宣泄,我并不忌讳这一点——正规的记录有科学家去完成,我想写的,是史蒂夫·布鲁布兰的《漂流记》。

 献给远在地球的女儿凯蒂和我深爱的珍妮宝贝。


   

地球历2131年3月15日  棕榈湾号着陆11天

船员渐渐适应了卡波纳的生活,即使在大雾里也有说有笑。这些天探索范围扩展到50英里,维妮娅兴致勃勃的收集动植物样本,福克斯忙着架设气象观测仪,而牧师德伦则寻找着不存在的教民,抱怨最多的显然是鲁帕克——无论谁出去,他都得陪着保障安全。

据说鲁帕克是个老兵,参加过“统合之战”并且幸存下来,要知道那场浩劫夺去了地球三分之一的人口。最终东西两个同盟完成合并,为“星海时代”铺平了道路。

鲁帕克习惯我们称他为“伍长”以纪念那段自豪的军人生涯。

今天下午,维妮娅带回了战利品,兴高采烈的展示给船员们看。我记得卡恩盯着笼子,说了句触霉头的话:    “这不是老鼠么?”

维妮娅带上手套,从一堆挤在一起的“老鼠”中拎了一只出来,花了10分钟仔细讲解不同点,包括“不等长的前肢”、“布满硬毛的脊背”、“双趾足”等等……我印象最深的,是“没有视觉器”,取而代之,额部

有枚蚕豆大的骨性隆起。

维妮娅叫它们“盲鼠”,分别在尾巴上做了记号,关进不同的匣子。

“这里的生态圈很单纯,植物、吃草籽的‘盲鼠’、还有种捕猎盲鼠的‘黑色大猫’。”她有些惋惜。“遗憾的是没能捉住一只,它们跑得比豹子还快。”

福克斯拿了块奶酪勾引盲鼠,那小东西嗅来嗅去,足足检查了半分钟才动口。

“真够谨慎的。”他笑着评价:“话说回来,老鼠和奶酪的故事,在哪里都一样。”

“像极了娇生惯养的新兵蛋子!”鲁帕克满脸疲惫,维妮娅下午一定把他折腾得够呛,伍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房间,直到晚餐都没有出现。

今天的炖牛肉味道上佳,简直能与家乡媲美,我从来不相信合成食材会创造奇迹,但厨师就是做到了,他的进步有目共睹,受到了船员的一致好评。厨师带着东方人的缅甸,说自己根本就没用什么秘方,他的话被淹没在善意的哄笑中。

我喜爱这群“星海的拓荒者”,如果有可能,也会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珍妮。

   


地球历2131年3月16日  棕榈湾号着陆12天

我做了梦,着陆卡波纳以来的头一回。

梦里我吹奏着竹编的乐器,手指灵活的游走在孔缝间,陌生的旋律流淌而出,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连意识也不是。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从面前奔过,绕过篝火,投入到某种仪式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我莫名奇妙的兴奋起来。

维妮娅轰轰的敲门声震醒了我,26岁了,还像个孩子,她宣布要展示自己的重大发现,将我“绑架”到实验室。

德伦、鲁帕克、福克斯、卡恩,官员们都在,个个睡眼惺忪。

“究竟是什么?”我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冲散倦意。

 维妮娅晃晃手里的奶酪,接着掰碎了扔进每一个关着盲鼠的匣子,小东西们第一时间就扑向食物享用起来。

“太好了,老鼠吃奶酪。”卡恩得出结论:“最重大的生物学发现!”

“闭嘴!”维妮娅不客气的说:“想想和昨天的差别在哪里?”

一直托着下巴的福克斯恍然大悟。

“它们甚至闻都没闻就吃了!你确定不是训练出来的?”

“造假是低能儿的勾当。”维妮娅立刻回击:“你没看错,它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奶酪,态度却和昨天大相径庭,早上我偶然试了两只,现在看来其他的全一样。”

“也许昨天那只是‘福尔摩斯’,今天的全是‘难民’。”卡恩调侃着。

“你的‘福尔摩斯’和‘难民’肩并肩躺在解剖台上。”维妮娅气冲冲的拉过电子屏幕,上面显示了两张大脑扫描图。“对照发现,脑结构并没有不同。”

“我怀疑它们存在‘共感觉’,即分享所闻所‘见’。”她说:“但没有找到功能器官。”

“头上那块骨头?”我提醒。

“防撞用的。”她的口气像在讨论老爷车的保险杠。“另外,还有一点——脑皮层的神经元密度低的可怜,也就是说……”

“和地球上的兄弟相比,它们应该又呆又笨。”我接过话头。

“谢谢,史蒂夫船长,你忘了姐妹。”维妮娅说:“但解剖学闹了笑话,事实上,它们聪明伶俐,记性奇佳。”

“我打赌你没试过杏仁。”福克斯插话。

“真的!”维妮娅醍醐灌顶般的大叫一声,当着我们的面进行了实验。

结果让人失望了,每只盲鼠都照样花上半分钟辨认新食物,“共感觉”现象没有发生。维妮娅表情颓然,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她自言自语道:“杏仁……”

“因为奶酪是‘泛银河系老鼠之友’。”卡恩哈哈大笑:“咱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我拍拍维妮娅的肩头告诉她别气馁,接着离开了实验室。

   


地球历2131年3月20日  棕榈湾号着陆16天

今晚气象学家福克斯公布了自己的发现,关于“下云”现象的解释听起来真不啻一部童话。

“根据传感器的回报,卡波纳上空10英里处存在高速大气环流,其规模到达了风暴级别。”为了便于理解,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接着摊开整个手掌:“无数道环流构成了严密的‘基座’,将云层托起,甚至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这半个月有降雨吗?”

我们一致的摇头,福克斯显然很满意提问的效果,接下去解释道:“所谓‘下云’现象,其实是环流的暂时中止,失去支撑后,重力充当了主角,造就了壮观的‘云瀑’,大雾可说是卡波纳的‘晚浴’。至于环流停止的原因,尚没有答案……让我们进入下个话题。”

“那些云怎么回去?”卡恩开口。

“你抢在我前面了,这很好。”福克斯赞许:“一个小时的大雾之后,从地心传来了奇妙的震动,同一个层面,均匀膨胀,吹气球一样,将云重新撑开回到高空,于此同时,环流恢复运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卡波纳像条洗完澡的狗,抖了抖身子将水甩掉。”

“我有问题。”维妮娅说:“大家从来没经历过地震。”

“你能分辨蜂鸟的扑翼声吗?”福克斯反问。

“这里也一样,那是人耳无法察觉的高频震动,却恰好对云的微粒产生效果。如此,‘环流’和‘震动’搭配工作,才有了……”

“等等。”我打断:“卡波纳的这套‘把戏’有何意义?”

福克斯的目光落在牧师德伦身上:“这你得问全能的造物主。”

我有种感觉,卡波纳是“活着”的——不仅仅孕育着生命,本身也是生命,想到这里,多少有点不安。

 

地球历2131年4月7日  棕榈湾号着陆34天

我逐渐习惯了离奇古怪的梦,就像习惯了每个黄昏的“下云”。在梦里,我是另一个人、另外许多人,唯独不是自己。我旅行、我歌唱、我追随着陌生的背影奔跑、我坐在篝火边痛饮、酩酊大醉时抬眼仰望酒红色天穹……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和我一样,作为船长,我只能对此绝口不提,史蒂夫·布鲁布兰的形象必须充满理性,必须和幻想绝缘。

明天有一次长达300英里的远探,也许将耗时数日。我已经安排卡恩整备漫游车,至于物资方面则交给了维妮娅。参加名单包括官员们,一名司机和其他两个小伙子,记得叫劳尔还有文森特。

今晚要早点休息,所以只能写到这里,我爱你,珍妮。

   


地球历2131年4月9日  棕榈湾号着陆36天

下午,枯燥的平原之旅总算结束,漫游车驶入一片丘陵,周围是典型的玄武岩地貌,参差的多棱形石柱铺就了一个个矮丘,几乎没有植被,维妮娅说这里像极了北爱尔兰的“巨人之路”。车颠簸得够呛,卡恩一个劲抱怨,认为“按摩之路”才比较贴切。

进入一条干枯的河床后情况稍微好些,但轮胎下松脆的火山岩咔咔作响,多少让人担忧。中途维妮娅检查了几株杂草,百分百确定和台地的种类相同。

“卡波纳的物种极其单调。”她评价:“真像德国人的情趣,当然,我指旧时代。”

黄昏,“下云”又开始了,紫红色的云瀑倾泻到头顶,大雾浓得化不开,能见度瞬间下降,但没人愿意浪费这一个小时,司机打开全部车灯,我们如同多了条手杖的盲人,摸索着继续前进。

鲁帕克讲了个漫长的故事,全是自己的从军经历,当他抱怨“M2A型量子枪那见鬼的故障率”时,雾散了。

无法遏制的兴奋化作了阵阵惊呼,我们终于理解了哥伦布的心情,此刻——

湖泊的彼岸坐落着村庄,枯枝编扎的篱墙围绕四周,建筑好像倒扣的碗,由白色石块垒成,缝隙里填充着灰泥,维妮娅提到了“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同样的大小、同样的间距,“雪屋”整齐划一、难辩彼此,仿佛纪律森严的队列。

“哇哦,大发现!”卡恩喊了句,没忘调侃维妮娅:“照你的说法,里面多半住着德国人。”

“要怎么做,船长?”鲁帕克展示了军人的天性:“打个招呼吗?”

我注意到他手里端着量子枪,牧师德伦则拿出了圣经,还真是两个极端的家伙……

“先就这么观察一个晚上,谨慎总没错。”我宣布:“漫游车隐藏好,为了不惊扰原住民,明天步行去对面。卡恩,安排宿营。”

一切布置妥当,我抬起望远镜。

“海盗船船长史蒂夫在观察敌情。”维妮娅咯咯直笑:“你应该叉着腰,右脚高高踩在石头上,对了,下一个轮到我。”

要如何描述卡波纳人呢?亲爱的珍妮。

维妮娅比我在行,但我不打算照搬她的笔记,我希望文字更浅显易懂,让小女儿凯蒂也能明白。

卡波纳人身高和我们相仿,相貌也是如此,清一色的蓝发蓝瞳,甚至称得上标致;颈部两侧各有排气孔,指间有蹼,也许是退化过程中的残留;由于光照不足,他们的肤色苍白如纸,纤细的血管浮现在皮面下,如同烤瓷的纹理;每个卡波纳人都穿着袒露单肩的皮革上衣,宽大的粗布束腰垂到膝头,女性也是如此,只不过多了些亮闪闪的装饰物,包括宝石和金属片。

大人们三三两两的劳作,孩子们则追逐嬉戏,奇怪的是,没有发现老人,一个都没有。

当然,最奇怪的要算那股熟悉感,用“一见如故”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仔细回忆,终于找到了答案——在梦中,我作为一个卡波纳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我联想到维妮娅的盲鼠实验。

   


地球历2131年4月10日  棕榈湾号着陆37天

我们接近村庄时气氛有些紧张,牧师德伦不断在胸前划着十字,鲁帕克则格外留意悬在腰侧的枪。

篱墙边站着一个卡波纳人,他显然发现了我们,露出副困惑的样子。不一会,更多卡波纳人出了村庄,远远的观望。

我想象过被大群原住民围攻的场面,但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站着,手里也没有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两个智慧种族间的交流应该从信任起步,我按下鲁帕克端着枪的手——伍长最近越来越冲动了,把哪里都当成战场,这也许是由于责任感所致,他需要放松绷紧的神经。

我冲卡波纳人善意的微笑。

“Zid  Zaakard。”其中一位中年人说,他的衣着稍有不同,银色的头环象征了地位,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动,如同盛夏的蝉鸣。

“你们是谁?外来者。”——毫无预示的,脑海里产生了印象,这绝非精神交流,而是种苏醒的本能,我可以听懂卡波纳语!

“Viddan  Jard  Limens。”牧师德伦自我介绍,他还没意识到正使用着全新的语言。这简直是奇迹——为了传教,他专攻过词汇和编码学,但绝没有理由对卡波纳语一见如故。

难道德伦也做过梦?

我们满脸震惊,维妮娅则一副无可救药的好奇状。

“大家怎么了?”德伦莫名其妙:“他们讲得是英语,还带着我家乡纽约的口音,这一定是天父的安排!”

“见鬼,我听得懂!你们相信吗?”卡恩瞪大了眼,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相信吗?”

 鲁帕克简单的点了下头。

“我预感咱们会很快掌握卡波纳语的。”福克斯断言,看了看德伦:“因为那家伙已经提前成了卡波纳人。”

有了牧师的帮助,交流顺利展开,请允许我直接将对话翻译成英文——

“我们从另一个生命的摇篮‘地球’出发。”我说:“乘坐飞船‘棕榈湾’号跨越星海而来,我是船长史蒂夫·布鲁布兰,我们没有恶意。”

“我是塔拉库拉。”中年人严肃的说:“村子的‘莫什尔’,我们曾感受到你们存在,但对于你们的认识,目前还没有‘统一’,请明日再来。”

我完全不理解这段话的意义,可无论怎么说,照做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那么如您所愿,明天再次拜访。”我礼貌的告别,领着船员们离开。

中年人叫住了我。

“你们病了,病得很重。”他说:“请接受‘帕拉迪翁’,而不是抗拒它。”

…………

一大堆疑问纠缠了我整个白天,弄得人心烦意乱。维妮娅倒是怡然自得,她又抓了不少盲鼠,捣鼓完实验后,小东西们全成了解剖刀下的牺牲品。维妮娅只穿了件V领衬衫和一条短到腿根的牛仔裤,曼妙的女性曲线分毫毕至,当她端来咖啡,我紧紧盯着她的胸口看。

几乎无法压抑体内的冲动,原始的欲望蚕食着理性,我想要……想要就这么把她推倒在车座上,然后……凶狠的发泄那股兽欲……直到维妮娅……停止呼吸。

“史蒂夫?”她注意到我的眼神,发觉了暴漏无疑的渴望。

维妮娅怂恿似的一笑,凑得更近了,淡香迎面。“珍妮不会知道几光年外的不忠,而我一直以来,都苦苦等待着像样的男人~”

自制力艰难的占据了上峰,我推开她,维妮娅咯咯笑着走掉了。

天哪,这绝对不正常!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珍妮,我怎么了?

 


地球历2131年4月11日  棕榈湾号着陆38天

我们狼吞虎咽的吃完早餐,卡恩感叹说原来怎么从没发现压缩饼干也如此美味。维妮娅的目光和我相撞了几回,全都桌球一样弹开,我们之间仅保持着公事性的交流……昨天那阵疯狂让人不禁后怕。

德伦的话里参杂着不少卡波纳词汇,但没人介意——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那种古怪语言,现在听和说都不成问题。

对于我,村庄之旅不仅仅是一次探索,也是寻找真相的契机。

塔拉库拉迎接了我们一行,他礼数周到,毫不拘谨,所有卡波纳人皆是如此,一夜间便达成了共识,态度令人惊讶的一致。

“趋同性”也反应在方方面面,卡波纳的个体仿佛一整块岩石的各种切片,追求着内在的统一。

我们参观了一处铁匠铺,维妮娅说卡波纳的冶炼技术相当于地球的“中世纪”。制作物主要为农具,有齿状刃的镰刀、单轮人力犁等,工艺非常精细,握把上刻有多棱形装饰纹,灵感或许取自于玄武岩石柱。铁匠和我们打过招呼,擦了把汗,离开铺子,这时另外一人走进来,熟练的操起锻锤工作。

“是刚才的渔夫。”卡恩说:“他们至少掌握着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技能,在追求效率的社会体系中,简直不可思议。”

“别拿人类的眼光看待一切。”福克斯提醒:“那样你将错过许多奇妙的发现。”

……

正谈着,铁匠又换了人,这次是位妇女,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了把精致的手斧。我们终于意识到铁匠铺是个公共场所,卡波纳人正自己动手、各取所需。

 我们走访了另外几个地方,不得不承认如下的事实——

 村子里不存在铁匠、皮匠、纺织者、渔夫、农户之类的分工,每个卡波纳人都是多面手,并且样样技艺精湛,如果不是体力所限,孩子也能铸剑。

“没有学徒工。”维妮娅耸耸肩,用自嘲的口吻说:“完全是天赋和本能,相比之下,可怜的人类为了一技之长,得花掉整个青春……”

“你嫉妒了?”卡恩不失时机的插话。

“当然。”维妮娅压低了声音:“嫉妒到想把他们切开来看看……”

她突然提出聚在一起转悠既“惹眼”又“没效率”,建议大家分头逛逛,鲁帕克坚决反对,理由是“他们可能隐藏了敌意”——最后决定权落到我手上。

卡波纳人有一千个机会至我们于死地,而大家现在还活着,这已经充分体现了诚意。额外的,我确实需要和某个人暂时分开。

“照维妮娅说的办。”我表示:“但别忘了塔拉库拉的邀请,中午前集合。”

“在哪里?”福克斯问了句。

“直接去‘村长’家呗。”卡恩说:“省得等人。”

我点了头,和他们分道扬镳,独自沿着一段石路去了湖畔。并没有什么目的,大概算是种习惯——在地球时,我每个周末都去垂钓,你最了解的,珍妮宝贝。

 卡波纳的码头好像条引水渠,石块堆成堤坝,里面停泊着几只蒙着兽皮的平底船。酒红色天穹下是宽广的湖泊,翻滚的云影浮现在宁静的水面上,给人一种错位的迷幻感。

作为“星海时代”的先驱,我目睹过许多奇观,经历过种种考验,“航海”是场有得有失的赌博,没人知道轮盘将停在哪里,一直以来,我拥有赌徒的幸运、却少了赌徒的决心,无论在何处,总被那句话纠缠——

这里不是家。

可笑的是,我依然追寻着男人的冒险,前往更多“不是家”的地方。

音乐打断了思绪,我循声望去,一个卡波纳人在吹奏短曲,调子有点像划水的橹声,他手里端着竹编的风笛,正是我梦中所见的那种。

卡波纳人试好音,将完成的乐器摆放身边,取了几条竹片开始编扎下一件,指头和一柄短刀是全部工具。当我靠近时,他停下了手里的活。

卡波纳人示意我坐下,我照办了,他接着指指材料,将刀掉了个面递过来。当个临时制笛人?我和手工艺从来无缘,否则也不会被珍妮戏称为“笨熊”。

我遗憾的摇摇头,表示力所不及。

“帕拉迪翁教会过你。”他说——卡波纳语现在听上去和英文没什么区别。“你能办到。”

恭敬不如从命,我拿起“竹片”——之前的理解有误,那原来是种富有韧性的树皮。奇怪的是,甫一接触,梦里的记忆全回来了,手指灵活得不可思议,好像条全自动流水线,根本没有思想介入的余地,“本能”指导着每个细节。

我的作品和卡波纳人的一般不二,甚至吹出了类似的曲子。

“‘帕拉迪翁’究竟是什么?”我唐突的问——塔拉库拉也提到过这个词,正是它改变着我们。

“既是天,也是地,是一切,是万物。”卡波纳人说:“我们包含在其中,也将回归其中。”

过分深奥的解释,我需要简单的答案,按照鲁帕克的逻辑——敌人和朋友是谁?在哪里?怎么消灭和利用?

“生于云,止于渊。”卡波纳人看出了我的困惑,但他似乎不打算多说。“不要畏惧轮回。”

我仰望天空,再次感到不安。

中午我们去了塔拉库拉家,卡波纳的室内布置极尽简约,一道素雅的白色幔帐环绕半个大厅,上面绘着几朵飞云。大家入乡随俗,垫着圆毛毡席地而坐。

有人端来了食物,包括五颜六色的蔬果,也有喷香诱人的烤肉,虽然很不礼貌,我还是让福克斯用袖珍分析仪检测了成分,确认无害后,向塔拉库拉真诚的致歉。

毕竟卡波纳人的佳肴,可能是地球人的毒药,相信一份善意,不等于放弃思考。

塔拉库拉毫不在意,起身给我们倒了种淡红色饮料,牧师德伦面色苍白,基督教里“饮血”是第一大忌,连相似的东西的也要避开,他礼貌性的啜了几口便转而对付起烤肉。

饮料的口感有点像苹果酒,发酵的香味恰到好处,在梦里,我常常被这玩意儿灌的酩酊大醉。

毫无疑问,最幸福的是“酒鬼”福克斯,老头开怀畅饮,不一会红云便上了脸。卡恩笑着说这星球不适合未成年人旅游,鲁帕克则满脸戒备。

“雾酒。”塔拉库拉晃晃杯子介绍:“能缓解你们的病,让你们好受些。”

“胡说……我没……没病……”福克斯的舌头已经找不到北,脑子也一样。

维妮娅问了“病”和“帕拉迪翁”的事,塔拉库拉的回答和我在码头听到的如出一辙。当提到了村子里“消失的老人”,塔拉库拉愣了片刻。

“老人?”他说:“我们没有这样的概念。”

“难道说你们都会早死?”一涉及专业,维妮娅便莽撞起来。

“死即是回归帕拉迪翁,我们欣然迎接那一天。”塔拉库拉并没有生气,平静的陈述道:“事实上,我的‘回归日’也快到了。”

维妮娅表达了“送行”的愿望,进一步说明自己想要通过“解剖”来彻底了解卡波纳,讲这些话时,她表现的相当理智。

我差点把喉咙的酒呛出来,紧张的盯着塔拉库拉。

“可以。”中年人说:“我会通知你们。”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村庄之行,赶在“下云”前返回漫游车,商议之后,大家决定继续留在卡波纳村庄,完成更深入的考察。牧师德伦感到任务艰巨,为了植入“上帝”的信仰,他必须首先排除掉“帕拉迪翁”的干扰,但现在连“帕拉迪翁”是什么也不清楚;维妮娅等待着试验品,福克斯惦念着美酒,鲁帕克断言“卡波纳杂种总有天会露出狐狸尾巴”,司机和两个年轻人则单纯的因为冒险而兴奋,跟当年的我一样。

晚些时候,我们联系了几百英里外的基地,干扰有点大,那边似乎一切正常,除了几个人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打了一架。

“挺有活力。”卡恩评价:“这才是‘星际海盗’该有的样子。”

我避开了维妮娅,她同样躲着我。

也许是因为“雾酒”,今晚的心情格外平静,所以才能记录下大段文字,卡波纳是另一个考验也说不定,还没到想家的时候。



地球历2131年4月18日  棕榈湾号着陆45天

得写点什么作为一星期来的总结。

 基地那边的状况令人担忧,从每天的联络中,我察觉到某种悄无声息的转变,焦虑、烦躁、愤怒……负面情绪正在成长,原始的本能显露端倪。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有人强奸了另一位女船员,我下令把他扔进禁闭室直到漫游车返回。

而在这边,最近每个人都很忙,牧师德伦的传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卡波纳人不理解也不接受基督教信仰,他发出去的十字架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圣经的纸页被拆散了糊在墙上当做装饰物;鲁帕克拉了两个年轻人寻找“卡波纳的阴谋”,但好像一无所获;福克斯爱上了当地的美食,尤其是“雾酒”,几次甚至逗留到“下云”之后;神神秘秘的维妮娅总是躲开大家的视线,没人了解她的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又开始说话。

这片盆地里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几乎每一个边上都有卡波纳人的影子,我们请了向导,走访过其他几个村庄,卡波纳的世界的千篇一律,他们没有“国”和“统治者”的概念,连“私有物”的意识也非常淡薄,聚在一起只为了方便生活。

卡波纳没有学校,从一定年龄开始,孩子自动获得各类技能,语言和文字也是同样。新事物一旦被接受,很快所有卡波纳人都将“共享”到相应的知识,举例来说,两天前我们向塔拉库拉演示了打火机,今天在另一个村子里,当卡恩企图用打火机逗引孩子时,那小东西接过来,熟练的点着了卡恩的胡子。

他们对我们很客气,经常会招待大家吃喝,但我觉得卡波纳人一直有所保留,谈到“帕拉迪翁”时更是如此,这激起了我寻找真相的决心。

面对追问,维妮娅说她的拼图还没完成,向我保证会尽到“生物学家和医学家”的责任。我单刀直入,给了她道是非题——卡波纳的社会、还有发生我们身上的变异与盲鼠的“共感觉”现象有无关联?

她点了头。

“那跟‘下云’呢?”我补充。

“谁知道~”维妮娅耸耸肩,轻飘飘的说:“也许你该问问福克斯。”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在挑逗我,这让我又想起了那个晚上,在陷入尴尬前,我离开了她的帐篷。

“生于云,止于渊。”——我把这句话告诉福克斯,老头一瞬间来了精神,他的猜测和我基本吻合。

“如果说卡波纳的云是一种生物,那么它当然可能影响人的思维。”福克斯斩钉截铁的说:“事实上,自从着陆后,我们就沉入了‘弱电场’的海洋,‘下云’时‘海流’更加强烈,而人类的大脑正是基于神经电传导运作。”

“可你说过那些电场是无害的!”我指出。

“当云只是‘云’的时候。”福克斯一字一句的回敬:“当云是‘帕拉迪翁’,所有的假设都得重来——这好比拥有了指挥家的乐团,能感染台下的观众。”

我换了个问题——“我们和卡波纳人的意识正在交融,这说明了什么?”

福克斯无奈的看着我。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船长。但有一点恐怕会让你绝望——卡波纳的弱电场避无可避,我已经用防护服做过了实验。”

“所以?”

“所以祈祷帕拉迪翁是朵‘好云’。”他说。

再次把命运交给未知数?我做不到。

如果可能,我会行动起来,改变一切。

 


地球历2131年4月22日  棕榈湾号着陆49天

我预感到会有此一天,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下午,一个卡波纳人造访,告诉我们塔拉库拉的“回归日”到了,按照约定,会邀请我们参加仪式。大家做了些简单的准备便去了村子,塔拉库拉一如既往的迎接了我们,除了件崭新的白袍,他身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我注意到另外几个穿白袍的中年人,互相间称为“同行者”。

我们享用了卡波纳美食还有雾酒,福克斯说今天的菜肴格外可口,鲁帕克一直很紧张,大家已经熟悉了他板着的脸,所以没放在心上。维妮娅和德伦与塔拉库拉长谈,讨论着生物学或神学问题……

当时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不知不觉,到了“下云”的时间。

“随我来吧,回归之刻近了。”塔拉库拉简单的说,起身出了屋子,家人们跟随其后。

六七个穿白袍的中年男女静候在广场上,塔拉库拉打了招呼,加入进去。没有伤感、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言语,村民们无声无息的聚集到广场周围,远远的排列成圈。我见过基督教弥撒——总有人声音宏亮的主持会场,相比之下,眼前的场景毫无仪式气氛,仿佛只是次平凡的饯别。

回归者们虔诚的仰望帕拉迪翁——属于殉道人的归途。

“百日一轮,落云为渊。”我想起了塔拉库拉的话。

的确如此,今天的“下云”势如山崩,天空仿佛被撕开了道裂口,红云喧嚣不已,拥挤着、碰撞着、擦出滚滚雷光,顺着无形的峭壁奔腾而下!裂口扩大了,磅礴的云瀑群以万钧之力砸向地面,飞溅起数千英尺的巨浪!云破碎成了雾,这一次,缓缓的,好像液态氮那样平复。

尘埃落定,湿重的水气浸透了衣服,酒红色的梦幻填满了视野。竹笛声悠扬四起,卡恩打开便携式探照灯,豁亮的光路切开浓雾,他女人似的大声尖叫——

广场中央,一团团浓稠的暗红色魅影仿佛滴在水里的墨,包裹着回归者,胃袋一样蠕动。

咀嚼、饕餮……我只能这样的描述——帕拉迪翁的盛宴开始了。

当我大着胆子靠近,一股难忍的燥热瞬间蒸干了皮肤,将我逼退回来。有个卡波纳人拉住我的手,冲我摇摇头。

“他们成为了帕拉迪翁的一部分,这是荣耀。”

魅影离开了一名回归者,那过程好像撕裂棉团,许多绒絮状的烟从眼中、口中、甚至颈侧的气孔中被拉扯出来,很快便逸散在大雾里。回归者好像失去了骨架的玩偶,软绵绵的倒地。

魅影一个个飞走,抛下六七具尸体,塔拉库拉也在他们之间。

“上帝啊,我看见了地狱,求您宽恕我的罪,净化我的灵魂……”德伦不住画着十字,终于找到了勇气:“谁能告诉,这究竟是什么!?”

“回归。”卡波纳人说:“自然死亡。”

“你们管这叫‘自然死亡’!?”德伦歇斯底里的大吼:“这是赤裸裸的猎食!上帝给了你们两倍的寿命,你们却拿出一半供奉邪神!”

牧师正在失去冷静,我厉声命令他住口;维妮娅不慌不忙的上前检查尸体,她和德伦形成鲜明对比。

而我则位于两人之间,也许就快要跨过疯狂的界限。

突然,身后传来了呼救声,我扭回头——两团魅影摄住了司机和叫劳尔的年轻人!他们被紧紧纠缠,外面只能看到挣扎的双手,我们上去帮忙,但根本无法接近。

鲁帕克公牛似的咆哮了一声,量子枪开火了!他瞄得很准,没伤到两人,但被穿透的魅影片刻间又合拢,攻击毫无建树。

鲁帕克双眼密布血丝,枪口指向了卡波纳人:“我知道这都是你们的巫术!和北联盟的杂种一个样!!什么帕拉迪翁!?根本是场阴谋!!”

他们既没有躲、也没有反驳,卡波纳人对武器的认识尚未“统一”,在突如其来的危险面前显得木讷,也许就是这种态度激怒了鲁帕克,酿成灾难。

“住手!”我大喊——来不及了。

能量流扫过一道弧线,触及的房屋和卡波纳人灰飞烟灭,鲁帕克一面高呼着“统合战争”时的口号,一面肆意屠杀,短短几分钟,村庄成了人间地狱,牧师德伦晕了过去。

 鲁帕克的疯狂举动没能拯救司机和劳尔,两具尸体倒在冷冰冰的地面。

我第一次感到船长的身份在一个老兵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雾散了,大家呆然矗立在废墟间,刚才的恶梦里,有帕拉迪翁、也有我们自己。如果卡波纳人是联邦居民,谋杀罪足够鲁帕克死上好几回,但很遗憾他们不是。

“发泄完了?”维妮娅波澜不惊的对鲁帕克说:“那么该我工作了~帮个忙把他们扛到帐篷里,我指地球人还有卡波纳人。”

“都是恶魔。”——德伦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我。

 


地球历2131年4月23日  棕榈湾号着陆50天

我们在返回基地的途中,卡恩顶替了司机的职务。

福克斯的话没有错——很快全部卡波纳人将获知这场屠杀,我们得面对一个星球的仇恨,就算他们不计前嫌,下一次回归日也在迫近,间隔一百天的灾难等待着棕榈湾号。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是非之地。”卡恩说:“回地球。”

不战而逃……吗?

“消灭每个卡波纳人!诅咒就能结束!”鲁帕克断言:“这才是战争!这才是战场!”

伍长神志混乱,深陷在“统合战争”的回忆里,最可帕的是他严重缺乏自知力,简直是颗定时炸弹。我们试过几次想要卸掉他的武装,但他不眠不睡的紧抱量子枪,期间差点轰开了福克斯的脑袋,高喊“武器就是生命!”,大家只好作罢。

 牧师德伦的状况也令人堪忧,从昨天起,他一直喃喃低语,双手摩挲着十字架,寻找着不存在的救赎。

“卡波纳病了……病得很重……必须将帕拉迪翁送进地狱……必须……拯救这个星球……这是上帝给我的使命……”

我们已经站在了维京式跳板的边缘,后有剑尖,前有大海,稍稍不慎就将万劫不复,作为船长,我得斟酌每一个决定。

 我首先询问了解剖结果。

“没找到死因,唯一的表象是器官功能衰竭。”维妮娅失望的叹了口气:“除非你相信‘生命能量’那套理论;我则放下科学家的坚持、违心的说上句——帕拉迪翁抽走了他们的灵魂。”

“还有,卡波纳人的大脑构造和盲鼠相似,”她补充:“严重缺乏神经组织,神经元绝对数量少得可怜。这样的情况要在地球,连婴儿的智商也够不上。”

“我有个假设!”福克斯突然说,抹了把满是面包渣的胡子——最近他总是很饿。

“错乱的意识、扩大化的本能、共感觉……”他自言自语起来:“加上帕拉迪翁的行为、还有维妮娅的发现……这样,一切都能解释了……”

“等等……但是也太不可思议了……”他否定掉自己的话:“我还需要更多证据……”

“去伪存真也好,”我鼓励道:“尽管讲。”

“也就是说……”福克斯竖起一根手指。

谈话没能继续下去,我们收到了来自基地的联络,一直中断的通信总算恢复。从强烈的干扰和盲音中,我甚至无法分辨说话的人——另一半原因在于他慌乱的口吻。

“救命!许多人死了……剩下的疯了……他们还在……天哪!”

咔嚓一声,信号消失了。

我无法形容从这段话里感受到的恐惧,就像衣着单薄的旅人,遇上了突然而至的寒冬,唯一能做的,只有盲目奔跑,寻找温暖的栖所。

我命令卡恩加快速度,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刻,目光仍停留在维妮娅丰满的胸部。

一个声音告诉我“温暖的栖所”就在女人身上。那声音无休无止、一遍遍重复。原始的本能又开始躁动,血里的野兽在咆哮,我偷偷割破掌心,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挺过了那一阵冲动。

我强迫自己回忆远在地球的妻女,却连她们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珍……妮?


 

地球历2131年4月27日  棕榈湾号着陆54天

这是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金属墙好端端的立着,基地里却狼藉一片,船员们都死了,被自己所杀。

几具尸体倒在餐厅,血溅满乳白色墙壁,有人被钢管钉穿了小腹,有人被餐刀切开半个脖子,有人口里还叼着对手的耳朵……这根本不是打斗,而是兽性的爆发;我们在引擎室找到了女船员苏珊,她赤身裸体的躺在操作台上,衣服被撕成碎片,脖子上的一圈青紫说明苏珊是被活生生掐死的,而光着下身的凶手就跪在不远处,头已经撞烂了——他选择自杀来逃避兽欲的纠缠;禁闭室的门开着,对面的通讯室也一样,我们目睹了更多扭曲的亡骸。

有人使用了量子枪,棕榈湾号的船体严重损坏,虽然引擎完好,但幸存者已无法胜任修复工作。我们被困在了卡波纳星,逃往太空的路断了。

恐惧、绝望……危险无处不在,危险来自我们本身。

鲁帕克徘徊在清醒和疯狂之间,常常把我们当做“北联盟的渣滓”,他挖了道战壕,躲进里面不再出来;德伦痴痴傻傻,念叨着“拯救卡波纳”的话;年轻人文森特被吓坏了,恍如行尸走肉;福克斯稍微好些,除了那永远不知疲倦的胃;卡恩和我一样,常常被兽欲折磨的死去活来。

维妮娅是个例外,她冷静的可怕,继续着自己的研究,并且丝毫不在乎衣着暴露的招摇过市。

未来会怎么样,我不敢去想……

梦更加频繁,卡波纳人的意识正在入侵,“对外来者的仇恨”也包含其中,脑子里混乱不堪,我只有抓紧清醒的时间写下记录。

帕拉迪翁还会给我多久?但愿有人能找到这份《航海志》……如此我的死才有了价值。

想你们,故乡那不知名的妻女。

 


地球历2131年5月6日  棕榈湾号着陆63天

鲁帕克杀了文森特,年轻人半截冒着烟的残躯就倒在我面前,伍长呼喊着向我们进攻,我和卡恩打了个埋伏击倒了他,卡恩将锋利的餐叉刺进了鲁帕克胸膛,后者叫嚷着“南联盟必胜”的口号咽了气。

伍长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地球历2131年5月14日  棕榈湾号着陆71天

卡恩袭击了维妮娅,我杀了他,当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骑在维妮娅身上,手里捏着她被扯掉的上衣。

维妮娅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她的眼神甚至在蛊惑我。

为什么要忍!总是死定了,为什么还要忍!!

最后,仅存的理智拉回了我,我用小刀扎穿手掌,顷刻间血流如注,疼痛真是一剂良药。我将衣服抛给维妮娅,匆匆离开找福克斯包扎。

   


地球历2131年5月21日  棕榈湾号着陆78天

我有了个计划,但恍惚间忘掉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就和他们说。

 

地球历2131年5月25日  棕榈湾号着陆82天

 难得清醒的一天。

我告诉他们我要杀掉帕拉迪翁,就算无法拯救自身,也能为移民铺平前路。牧师德伦孩子一样兴奋得大喊大叫:“杀!上帝杀掉邪神!哈哈!”

“你打算怎么做,史蒂夫?”维妮娅问。

“福克斯,你说过帕拉迪翁要重回天空,必须依靠来自地心的高频振动。”我转向老头。

“没错。”福克斯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腊肠。“就像吹气球。”

“如果给气球戳一个洞,结果会如何?我的意思是,暂时阻止振动。”

“再次‘下云’。”福克斯舔了舔手指。“到第二天黄昏为止,帕拉迪翁都得呆在地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恍然大悟:“对啊!雾没办法保持这么长时间!会完全凝结,被彻底吸收!帕拉迪翁也会死!!可是……你究竟要……?”

“引爆棕榈湾号的量子引擎。”我告诉他。

“可行!!”福克斯拍了大腿,油腻的指引留在裤子上。“我马上开始演算!”

“等等,你们这些男人。”维妮娅提醒:“疯掉的德伦也就罢了,到时候我们三个中间得有个留下来操作,那人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来。”我明明白白的宣布:“在旧时代,船长有义务与船共存亡,这算是种职业信仰。”

“真难得,史蒂夫,你也会主动提起‘旧时代’。”维妮娅轻轻一笑:“我是个胆小鬼,这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过……”

她凑近了我,稍稍拉开领口,刻意展现着女性魅力。“有没有兴趣临死前和我痛快的‘来一次’呢?”

我咽了口唾沫,赤裸裸的诱惑难以抗拒,但——

“维妮娅,我们之间的不是爱,是帕拉迪翁的魔咒。”我告诉她:“我有妻子,也有女儿,我希望保持着一个丈夫的忠诚离去,请你理解。”

桌面之下,指尖已经掐烂虎口,再有几秒钟,我将无法坚持。

维妮娅退回去,泄了劲的向后一靠:“你的固执让我吃惊,也让我喜欢,如果没有帕拉迪翁,我一样会对你感兴趣。”

“只能说‘先来后到’吧。”我松了口气,开着玩笑。

就这样,我通过了比死更艰难的一关。

珍妮……还有凯蒂……能记起你们的名字,实在太好了。

 

地球历2131年5月28日  棕榈湾号着陆85天

 这是最后一次记录了,起爆装置设定妥当,我坐在操作台前。

他们来和我道别,牧师德伦已经不会说话,他有些害羞的看着我,扭捏了半天,将一枚十字架放在我手上;福克斯依旧大嚼大咽,他的体型暴张了一倍,沾着饼干渣的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别了,船长,说实在的,你是个英雄。”

 我决定把记录交给维妮娅,当然,移民局会首先过目,《无限知情权条约》正是为此设立,最后,我希望它能抵达妻女身边,告诉她们——

史蒂夫·布鲁布兰是个怎样的丈夫、怎样的父亲、怎样的船长。

这就足够了,再见。   

………………

……

   

六个月后,地球大洋洲,联邦首都新亚特兰提斯,移民局机密区

署长威尔士·迪兰看完了记录,挥挥手关闭投影屏,十指交叠,陷入了思考。

柔和的灯光来自天顶,大厅格外空旷,他的办公桌只占据着小小的一角。富有釉质感的地面上绘制着完整的星图,联邦的疆域还在扩大,正如人类膨胀的欲望。

“有什么想法?”一个电子音跨越了大厅。

“作为当事人之一,不是应该你来说吗?”威尔士反问。“我讨厌浪费时间猜测。”

“你们人类总是盯着捷径。”电子音表示了不满:“这坏习惯延续了几百万年。”

“我们注重效率。”威尔士更正:“在‘星海时代’更是如此。”

电子音没有回答,大厅对面,卵形容器上的信号灯转为绿色,盖板“嘶”的弹开,随着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从中走出,她一丝不挂,茶色的卷发搭在丰满的双乳上。女人直接向威尔士走来,一行湿漉漉的脚印留在地面,她找了个沙发坐下。

“感觉如何,维妮娅?”威尔士问。

“维妮娅死在卡波纳了,和另两个幸存者一起。”女人的声音饱满而又性感:“包括饕餮不止的老头,还有疯疯癫癫牧师。虽然消灭了帕拉迪翁,但我们终究输给了生存的考验。救援队居然花了六个月才来,真想知道你口中的‘效率’在哪里?”

“好吧。”威尔士摊手表示无奈:“新身体、新身份、新生活,我们提供了足够多的补偿。如果你的电子脑还知道感恩,能不能停止抱怨,星主α?”

“很久没听到这冷冰冰的名字,几乎都忘了。”女人翘起腿来。“不过也好,至少让你明白自己是在和一个星球交谈。”

“要我把话说白吗?”威尔士一笑:“统合战争中,偶然间与‘地球意志’搭上了线的AI。”

“如果没有我的建议,‘星海时代’晚个几年开始,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丧命。”女人点到为止。

“我们互利互惠、各有分工。”威尔士承认。“回到正题吧,关于卡波纳星还有帕拉迪翁,该揭秘了,星主α。”

“无趣的家伙。”女人打了个哈欠:“那不妨从地球说起吧——它会厌烦一身跳蚤,准确来讲是‘意识负荷’。”

“意识负荷?”

“对。你们和其他生物不停思考,想这想那,产生了大堆神经活动,这种微妙的电波恰恰是地球无法忍耐的‘噪音’,它的承受能力当然有个上限。”

“你的意思是?”

“没错,当意识负荷超越上限,地球将采取行动,它的做法很简单——削减生物的绝对数量。瘟疫、战争、自然灾害……层出不穷的各种招数。你们自以为命运掌握在手里,殊不知‘地球意志’早在历史中参上了一脚。举例来说,制造一个战争狂人是件很轻松的事,然后只用看着他掀起连天烽火。”

“等等,难道统合战争和星海时代也?”威尔士专注起来:“可你不是说……”

“‘资源储备耗竭,若不向星海进发会枯死在地球上。’”女人接过他的话:“那不过是套华丽的说辞。真正的理由在下面——人类的顽强超过了地球的想象,远比恐龙难以应付,近两百年,数量顶着灾难快速增长。虽然一场统合战争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麻烦,但还远远不够,地球改变了策略——既然无法消灭,那就赶走,‘星海时代’是一系列链式反应的结果,源头在地球本身。”

“不可思议。”威尔士感慨:“那卡波纳呢?”

“我还以为你猜到了。”女人挑逗的说:“同样因为‘意识负荷’而烦恼,卡波纳比地球温和许多,它所选择的方案能最大限度宽容生物数量,那便是‘帕拉迪翁’。”

“云……”威尔士思考了片刻。“类似巨大的数据库?”

“你很聪明。”女人像在夸奖孩子:“首先将各种生物贴上标签——种类尽可能少而集中,然后提取所有‘共性’特征——包括本能、认知、思维模式、语言和技能等等,分门别类的放进‘文件夹’中,这样个体生物只需要保留少量‘自我意识’,而其他方面则通过‘文件夹’共享,卡波纳充斥着弱电场,记得吗?”

“所以不论盲鼠还是卡波纳人的神经系统都如此简单。”她补充:“因为根本没必要复杂。”

女人的皮肤已经晾干了,她站起来,打开衣橱,拿了件男式浴袍披上。女人并没有返回沙发,而是来到威尔士身后。

“当然,帕拉迪翁也接受‘写入’,通过每天黄昏的‘下云’,将新形成的‘共性’特征带回数据库——我在这里绊了跟头,盲鼠实验的不同结果几乎将我诱入歧途,直到碰见卡波纳人,才联想起下云,修正了错误。”

“那关于‘回归’又如何解释?”

“帕拉迪翁的维护费。”女人笑了笑:“这又牵扯到神秘的生命能量,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女巫,却还是逃不过这段见鬼的话——帕拉迪翁通过猎食精壮的灵魂来维持存在,它给卡波纳人设定了一条年龄界限,大概在40岁左右。”

“还真是团任性的云。”威尔士评价,摩挲着女人滑润的手背。“接下来到了棕榈湾号的故事。”

“嗓子都说干了,换你吧。”女人拿了威尔士的水杯,给自己倒茶。

“面对未曾有过的外来者,帕拉迪翁困惑了。”他说:“它犯了错,将你们归类为‘卡波纳人’,甚至选择‘回归者’时也闹了误会,这注定是个悲剧。”

“嗯哼。”女人啜了口茶,发出鼻音。

“卡波纳人的‘数据’和人类的混杂一处,也不全是坏处——你们轻易掌握了他们的语言,拥有了他们的技能,融入了他们的社会。”威尔士推断:“但糟糕的是人类有自身的本能和思维方式,两股冲突的数据导致了混乱,让他们发疯。”

“既有混乱、也有叠加。”女人提醒。

“叠加?”

“相似的本能会被强化。”她解释:“比如——食欲、性欲、侵略欲、自卫意识等等,你可以在棕榈湾号的每个人身上找到影子,根据不同的经历,某种欲望会得到突出表达。”

“拥有半个人脑的我也受到了不小影响。”女人轻轻点了点太阳穴。

“那么,卡波纳之谜已经解开。”威尔士深陷在靠椅中,显得有些疲惫:“聊点私人话题吧,你应该早就发现了真相,为什么没有提醒他们?”

“为了移民,消灭帕拉迪翁是件迟早的事。”女人回答:“既然如此,让某个英雄船长‘相信着自己的正义’去完成使命,不是更好吗?换种说法,如果他知道了这么做的后果,绝不会引爆量子引擎。”

“你真是个冷酷的家伙,星主α。”威尔士盯着女人:“没了帕拉迪翁,卡波纳的所有生物都会灭绝,包括全体原住民,你估计过数目吗?”

女人也盯着威尔士,仿佛他脸上有什么可乐的东西,接着,毫无预示的,咯咯笑起来。

“领主有资格指责刽子手么?若要追究,那人也是史蒂夫船长吧?”

威尔士露出尴尬的面色:“你还这么痴迷于旧时代。”

“在地球的回忆里,你们曾经单纯得可爱。作为移民局的鹰犬,我尽职尽责,不在乎手段;作为女性,我喜欢清澈易懂的人,比如勇敢的冒险家——勇敢到能用理性压制住双倍本能,勇敢到绝境中也不放弃希望。”女人告诉他:“半个人脑、半个电子脑,和你不一样,威尔士,我可以分得很开。”

说完这番话,星主α离开了大厅。

   

 尾声

星尘墓园的一隅,巨冠榕树下林立着棕榈湾号全体成员的墓碑,一共22座,也包括维妮娅在内。

给“死去”的自己献花是种多么奇特的经历,星主α想。

一位矮小的母亲牵着女儿走来,她相貌平平,满面忧伤,两人驻足在史蒂夫·布鲁布兰墓前。

“爸爸是英雄吗?”女孩抬起头。

也许因为太过疲惫,母亲没听见孩子的话。

星主α走过去,弯下腰,将一块存储器放在女孩手心,小家伙水灵灵的眼里闪着困惑。

“这里有你要的答案。”

星主α转身离开墓园,更多世界等待着她。

不管怎么样,一段生活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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