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无国界

2013年的芬兰科幻大会上有一次国际作家聚会,二楼狭小的半开放空间里满满当当挤了二十多号人。说是作家聚会,参与者也不乏我这样的非作家,与会者分别来自英国、美国、俄罗斯、芬兰、瑞典、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中国,国际化倒是不差。会议后大家分散勾搭,我就这样认识了Nikolai Karayev,后来他给我发邮件,说上一回读到译成俄语的中国科幻还是老舍的《猫城记》,想要多了解一些中国当代科幻,我向他介绍了一些译介成英语的中国科幻,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谋划一个硕大的项目。

 

Nikolai出生成长于爱沙尼亚,却是俄罗斯人。由于历史原因,大量俄罗斯移民在苏联时期涌入波罗的海三国,三国独立后,民族问题遗留下来,爱沙尼亚的爱沙尼亚人和俄罗斯人其实并不怎么来往,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和生活,不过在科幻这个大圈子下,冷硬的民族关系也稍有融化。

我在赫尔辛基的暑期课程结束后回国前,抽了一个周末去爱沙尼亚首都塔林,自然想到和Nikolai联系,请他帮忙约见爱沙尼亚的其他科幻迷。那时,我还没意识到爱沙尼亚国内的民族隔阂。好在Nikolai对谁都很友好,也与爱沙尼亚的爱沙尼亚科幻迷有所接触,邀约成功。

那天上午,在塔林老城某家酒吧里,我同Nikolai还有两位爱沙尼亚科幻迷Andri和Veiko见了一面。不知是否由于酒吧光线昏暗,我记不大得那两位爱沙尼亚人的脸了,只记得他们冷冷的、酷酷的,就如他们祖国的冬天。会见三方的母语分别是爱沙尼亚语、俄语和汉语,谈话中却不得不使用英语,这导致聊天过程有些磕磕绊绊,我也有些小心翼翼。

爱沙尼亚本土科幻始于上世纪90年代,该国幻迷也同欧洲其他国家的科幻奇幻读者一样饱受英美幻想文学浸润。作为一名母语为欧洲小语种的科幻迷,熟练掌握英语以便第一时间阅读原文不可或缺。即便如此,经典名作的本土翻译也必不可少。我们谈起科幻奇幻中的专有名词翻译,The Hobbit在爱沙尼亚语中被翻译成Kääbik(发音近似该比克),在中文里则是霍比特人,我们都对他国怪异的翻译感到匪夷所思。(什么你问我俄语里是什么?去看看1985年的前苏联版电视电影The Hobbit吧。)

同其他许多我到访过的城市一样,塔林也有自己每月一度的pub meeting,爱沙尼亚另一座有定期pub meeting的城市是该国第二大城市塔尔图。如果说塔林是爱沙尼亚的政治和经济中心,那么位于东部的塔尔图则是知识与文化中心,爱沙尼亚最古老且最著名的塔尔图大学就位于该市,该校培养了爱沙尼亚大部分的国家领导与商界领袖。这大概也是爱沙尼亚国土面积虽然不大,却有着两个活跃的科幻迷据点城市的原因之一吧。

另外,爱沙尼亚也有自己的科幻大会Estcon,通常在郊外举行,参与人数几十到一百来人。森林里的小木屋与世隔绝,床位有限,预订晚了只能自备帐篷。参加Estcon的以爱沙尼亚的爱沙尼亚幻迷为主,所以他们的主页和脸书小组上都鲜有英语,这也使得Estcon显得格外神秘。不过Estcon也并非拒绝外人参与,2011年的参会信息就有英语页面。

每年的爱沙尼亚科幻大会上,都会颁发爱沙尼亚最高科幻奖项——“潜行者奖”(Stalker Award),该奖由爱沙尼亚科幻协会颁发,读者投票选出,自1998年以来每年一届,与Estcon本身同龄。潜行者奖之所以叫潜行者奖,当然是因为俄国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同名电影《潜行者》,这部科幻电影改编自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小说《路边野餐》,剧本也由这对兄弟操刀,其中不少场景取景自爱沙尼亚。当然,我可不会承认我看这部电影时看睡着了。              

 电影《潜行者》海报

《路边野餐》中文版封面 

聊过不久后,两位爱沙尼亚科幻迷起身告辞,Nikolai单独陪我逛塔林老城。我已提前一天逛遍了这座中世纪风貌的老城,不过游客的眼光毕竟不及当地人敏锐。

“既然你是科幻迷,我要带你去老城里最科幻的地方。”Nikolai嘴角扬起神秘的微笑。

我诧异道,“中世纪老城还有科幻景点?”

他领我穿街走巷,来到一条巷道前。我前一天似乎来过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正纳闷着,Nikolai提醒我看脚下。铺路的石砖上竟然有字:

2418年-爱沙尼亚共和国庆祝500周年国庆

2384年-第100届爱沙尼亚歌咏节举行

2136年-爱沙尼亚境内可见日环食

这竟是预言未来之路么?

“这条路的石砖上标明了爱沙尼亚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不光有过去,也有未来,所以特别科幻,而我觉得从未来到过去穿越时光隧道效果更好。”Nikolai向我解释道。

的确,再往前走几步,我看到的是爱沙尼亚的现在,接着是过去。

1700年-1721年-大北方战争

1525年-第一本爱沙尼亚语书籍印刷出版

1208年-1227 年 -十字军东征至爱沙尼亚

1154 年-爱沙尼亚第一次在世界地图上出现

约1030年 -塔尔图首次在文字记载中被提及

恍惚间,我有种进入光阴冢,逆时间而上的感觉。巷道尽头那块砖有小半融进阳光:

约公元前10500年- 爱沙尼亚冰河时期

这是历史回溯的终结,这是一切的开始。

我走进阳光里,风从背后吹来,几分钟里我穿越了万年。

 

回到现实后,Nikolai带我去他喜欢的小餐馆,坐定聊天。我记不得那家餐馆的名字了,却记得那里好吃的俄式煎饼与蛋糕。Nikolai向我提及他曾设想过若郑和先于哥伦布抵达美洲大陆,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起刘慈欣的《西洋》,向他推荐,又顺便推荐大刘的其他短篇。Nikolai不懂中文,可他会日语,对汉字还算熟悉,连蒙带猜也能看懂些中文。

餐桌前的Nikolai

虽然身在爱沙尼亚,Nikolai的精神故乡却是俄罗斯。同许多其他俄罗斯人比起来,他的英语要好上太多,可他仍同母语世界有着斩不断的联系。去年12月,Nikolai发信来说他正给俄罗斯最大的科幻杂志“Mir fantastiki(科幻世界)”写一篇关于中国科幻的大文章,问我能不能使用星云奖上我和朋友们拍的照片。我当然满口答应,顺便推荐刘宇昆那篇写中国科幻的China Dreams:Contemporary Chinese Science Fiction(当代中国科幻的中国梦:那些作品那些人)给他。

今年3月初,我的一位拉脱维亚朋友Ilmars兴奋地告诉我他看到最新一期俄罗斯杂志“Mir fantastiki(科幻世界)”广告,该期上有关于中国科幻历史的介绍、著名作家采访以及两篇翻译故事。我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Nikolai的大作,询问之后果然如此。他不但梳理了晚清到当代的中国科幻史,更是采访了刘慈欣,另外,该期杂志上刊登的两篇译作是刘慈欣的《赡养上帝》和刘宇昆的《The Plague(瘟疫)》,由Ilia Sukhanov从英语译到俄语。

热心的Ilmars扫描了杂志上的中国科幻介绍文那几页给我,虽然读不懂俄语,单从配图还是能一窥此文之大。


 特别感谢拉脱维亚科幻迷Ilmars扫图整理!同时感谢Nikolai授权发布这些图片

 Nikolai说,他给刘慈欣发的采访问题是英文,拿到的回答是中文,靠着他的日文功底和在线词典,他竟也将中文回答完整翻译到了俄文。我再次感受到,只要有热情,科幻迷就能够相互了解与交流,语言不是障碍,民族和国界更不是障碍。 

 

Nikolai本人是为记者,经常写关于别人的文章,不过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写”,小小采访自然是免不了的。

1.你是如何开始读科幻奇幻小说的?

答: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四岁的时候开始阅读(俄语的西里尔字母只有33个字母,比起汉语字符的丰富性来说好认多了),我想大概一年后我就发现了科幻。那是1983年,苏维埃政权鼎盛时期,科幻在苏联十分稀缺,所以你得珍惜每一本拥有的科幻书。我们的图书馆里有一本书收了雷·布拉德伯里的几个故事(《草原(The Veldt)》至今是我读过的最吓人的短篇小说之一,还有一些《火星编年史》系列里的),艾萨克·阿西莫夫的《我,机器人》(同样,并非完整集子),还有H.G.威尔斯的《隐形人(The Invisible Man)》。那时我们也有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作品,比如《神仙难为(Hard to Be a God)》、《遥远的彩虹(FarRainbow)》,其他一些苏联科幻作家作品的厚厚选集,还有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长篇小说《无敌(The Invincible)》。

这简直就是天堂。稍微长大点后,我开始寻找每个月刊发科幻小说的杂志,短篇也好长篇连载也好。前苏联有很多这样的杂志,名字都很奇怪,像《年轻技师》、《知识就是力量》、《青年技术》等等。实际上那都是科普,科幻被视作其中一部分(我猜中国的情况也差不多)。在这些杂志上我读到了罗伯特•希克利(Robert Sheckley)、克利福德•西马克(Clifford Simak)之类的。然后著名的经济改革来了,我们接触到的科幻比过去多多了:安德蕾·诺顿(Andre Norton)、菲利普·J·法默(Philip Jose Farmer)、杰克·万斯(JackVance)、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等等等等。

 

2. 你是怎么接触到科幻圈的呢?

答:一开始是通过网络,不过只是很浅的接触。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从2003年我第一次去圣彼得堡参加俄罗斯科幻大会开始的。那时我已经是个记者了,这意味着我可以借采访的名义勾搭作家。我当然也这么做了。那时俄罗斯科幻圈很友好,不像如今这么商业化,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幻迷和作家之间也没有隔阂,如今边界实存,友谊朦胧。以前不是这样的。

 

 3. 你能和中国科幻迷分享一下在写作这篇关于中国科幻历史的大专题时的趣事吗?

答:这对我来说有趣极了,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迷。老舍《猫城记》的俄语翻译1983年时就在我们的家庭图书馆里了,我刚开始发现科幻时就读到了,我迷这本书迷了好多年(后来我试着去读所有翻译到俄语的老舍作品)。当然,中国悠久的历史中充满了曲折和大事,宗教和统治者。我一直想了解更多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所以,我想我对中国科幻感兴趣是自然而然的:它如何从上世纪初发展至今,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它是什么样子,动荡年代和文革时期它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语言是一个障碍,不过我尽我可能挖掘了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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