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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圈的野餐

在这个专题里,你看不到知名作家,也找不到大量干货。我只写我个人的漫游经历,寻访异国同好,结识忘年之交。你会发现,地球上的科幻迷都同样有趣可爱,无论出生于哪个国度,他们同我们一样,既是科幻迷,又是隐藏在普通人中的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和超能力者。

作者王侃瑜(砍鱼):科幻星云网驻外编辑,科幻苹果核创始人,《萌芽》连载作者,Amazing Stories blogger 



2013年7月,我从柏林搭长途巴士出发,经过一夜颠簸在波兰华沙迎来晨曦,抵达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换乘巴士时被瓢泼大雨淋个正着,坐上驶往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巴士后一路追赶晴雨之间不时闪现的彩虹。这一趟全程24小时,途径4国首都。

里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冷。穿着湿透的帆布鞋和膝盖以下全浸了水的牛仔裤,裹着单薄的短袖衬衣,我站在里加街头瑟瑟发抖。长途客车站位于里加市中心,周遭人来人往,无不装备着厚实外套。很难让人相信这竟是北半球的七月。

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我通过邮件联系上拉脱维亚一位奇幻作家,她又将我推荐给一对科幻迷夫妇——Martins和Liga,介绍说Martins曾试着将《安德的游戏》翻译成拉脱维亚语出版,而他俩也是里加幻想圈每年一度的野餐发起人。我特地将赴里加的日子安排在野餐那周末,以便赶上这年度盛会。

Martins和Liga在里加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前接到冻得不行的我,美味的晚餐和热水澡帮我找回些许暖意。第二天我的鞋依旧没干,只得暂且踩着人字拖出门。趁Martins和Liga在超市采购食物的间隙,我在服装区选购外套和鞋子就地穿上。从超市出来后,Martins驾车,Liga在副驾驶座上喝着酸奶奶昔,他们说起举办野餐的初衷。原来拉脱维亚以前只有Latcon,拉脱维亚科幻大会,可那太正式了,一年也就一次,人们想要更多更加轻松的活动,所以他们想到了野餐。每年夏天的某个周末,里加的幻迷们聚集到郊外,人们自己带食物和饮料,互相分享,聊天,吃肉,喝酒,坚持五年后已成传统。

 

这一年野餐的地点接近里加市边缘,是一处科幻迷私宅,临海的独栋小屋加上院落。阳光很好,天气预报却说这天仍有暴雨。我们仨到得最早,Martins和男主人在院子里支起帐篷,不锈钢骨架撑起白色篷布,形成一面开口的长方体空间,正好摆得下两张长桌。开口的一面朝着小屋大门,门旁有张小木桌,堆放在那里的食材正源源不断被运进帐篷。

                                               

野餐的院落

人们也陆续到来。

Martins告诉我,这次野餐总共有二十多个人报名,大多是常来活动的熟人,也有从未谋面的新人。他和Liga为每一位参加者准备了名牌,群星照耀下的草地上铺着红白方格野餐布,草编的野餐篮压在布上,远处竟站着个天线宝宝。名牌上用拉脱维亚语写着“幻想圈的野餐2013”,名字则要参与者自行填写。

野餐名牌

我别上名牌,坐在帐篷里盯着未加工的食材发呆,琢磨着如何开口找人搭话。

“你好。”

我循声看去,是一名瘦高戴眼镜的男性,大约三四十岁。

我点头致意。

我们聊起天。我告诉他我从中国来,从上海来,他说他和同伴到过上海,10年世博会时,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同伴,比他胖些。有了这么个由头,我自然而然说起自己如何从上海一路来到里加,觅到这个小圈子的秘密聚会。渐渐地,又有其他人围过来,我和他们一一握手,自我介绍,却记不住所有的名字。

紧张与拘谨渐渐消散,有了最初的突破口,我开始融入这秘密小圈子的谈话之中。

 

“所以,你们读的科幻大多是国外的?英语原版还是翻译成拉脱维亚语的版本?”我好奇问道。

“绝大多数都是英语原版,翻译成拉脱维亚语的科幻根本没有市场,使用这门语言的人太少了,读科幻的就更少了,而真正喜欢科幻的又等不及翻译,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读英语原版。”我身旁一位幻迷答道。

我想起芬兰的Ossukuma出版社,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成立一家自己的出版社?在芬兰就有一群科幻奇幻迷成立了自己的出版社,专门做科幻奇幻出版,有芬兰语原文的,也有从其他语言翻译到芬兰语的。”

“哈,”那位幻迷眨了眨眼,“有人试过啊,你得问他。”

他唤来Martins,复述我的问题。

“别提了,”Martins双手一摊,“我挑了自己认为好看又有深度的科幻小说,孩子会喜欢大人也会喜欢,我找人把《安德的游戏》翻译成拉脱维亚语,自费印刷出版,结果呢?根本卖不掉。”

“噢,哦。”我尴尬地点点头,怎么忘了呢,接待我住宿的男主人尝试过把自己的最爱推广给其他拉脱维亚读者,结果却是惨败。

“那到底有没有拉脱维亚人写的科幻?”我试着转换话题。

“有,但是不多,”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同我聊天的幻迷想了想,“Tom Crosshill,可他用英语写作。”

我在Finncon上见到了Tom Crosshill,这位用英语写作的拉脱维亚作家也有作品被翻译到中文,《一万次告别》发表在2013年第五期的《科幻世界》上,译者耿辉又把这篇作品与其他两篇表现人性的故事收在一起放上豆瓣阅读。

Martins补充道,“用拉脱维亚语写作科幻的不多,写作奇幻的却不难找,Ieva本人就是位奇幻作家,她用拉脱维亚语写作。不就是她把你介绍给我们的吗?我刚才看见她来了,等我找找。”

他领来一位穿着宽松蓝裙的娇小女子,身上却没有丝毫娇气。就是这位拉脱维亚女作家因为刚刚诞下第三个孩子而不方便接待我住宿,将我介绍给了Martins和Liga夫妇。

Ieva带来了她的丈夫和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中。她抱着最小的孩子跟我讲话,为自己的手忙脚乱而道歉,我们约定第二天如果她能搞定孩子们就带我在里加城中转转。

“你见到Lauma没有?现任拉脱维亚奇幻科幻协会的主席。”Ieva问我。

我摇头,她将我领到一位高个子姑娘面前。我有点惊讶,她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浅棕色长卷发,穿着奶咖色长裙和黑西装。

Lauma和我坐下聊天,露出长裙底下的鞋,米黄色的帆布鞋如此眼熟,这和我当天上午买的一模一样。我们看着脚上同款同色的鞋笑了,缘分无处不在。Lauma告诉我拉脱维亚奇幻科幻协会Latvijas fantāzijas un fantastikas biedrība(LFFB)成立于2000年,成员们既爱科幻也爱奇幻,文学、游戏、电影、音乐、艺术无所不包,除此之外,他们也玩LARP。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LARP,live action role-playing game,Lauma跟我大概解释了什么是LARP,我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真人版跑团嘛,城主事先写好剧本,组织好NPC,玩家穿上特定服装进入游戏,扮演设定好的角色,按提示做任务。我又想起09年上海高校幻想节的主线竞赛,我们在上海四所高校里安排线索和任务,设置NPC蹲点,参与竞赛的玩家在校园里奔走解谜,那不也是一种原始的LARP?

Lauma本人是LARP重度爱好者,她刚刚从立陶宛参加LARP写作夏令营回来,她亲手做的饰品也让人相信她完全能够制作出符合各种LARP剧情的精美服装。

我拿出董仁威老师写的《穿越2012》送给她,和她照下了当天唯一一张合影。

照片由拉脱维亚奇幻科幻协会提供

这是我此行带给国外科幻组织的礼物,沉甸甸又有纪念意义,可问题是他们不懂中文。马上我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显得多余,Lauma和其他幻迷兴致勃勃翻起了书,他们专找图看,我则在一旁给他们讲这些都是谁,他们在中国科幻史上留下过怎样的丰功伟绩。

 

一阵疾风暴雨打破轻松愉悦的聊天氛围,太阳霎时被阴云遮挡,天空筛下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帐篷上,篷布在肆虐的风里猎猎作响。男人们起身稳住帐篷的根基,女人们则忙着将食物挪到雨水淋不到的角落。

忙乱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很快天色重又变亮,蓝天白云,阳光照耀。

小屋里响起欢快的乐声,我走过去倚着窗沿从外往里看。原来是这家的女主人跳起了舞,裙摆在旋转间鼓起完满的圆,她挥动手里的丝巾,逗引一旁的孩子,那是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围着妈妈蹦跳起来,笑起来。女主人的舞蹈没有套路,孩子们更是随意地手舞足蹈。但我却觉得,那是我看过的最棒的舞蹈。

一曲终了,女主人做出谢幕动作。我鼓掌,她朝我微笑。我觉得她很像《冰与火之歌》里的凯瑟琳·史塔克,脸上却没有史塔克夫人那样的苦大仇深。

拉脱维亚人看起来是有些苦大仇深的,冷漠的神情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凶恶,可其实他们很友好,只是他们的英语水平不尽人意,交流的困难使得他们用冷漠武装起害羞。

 

日已薄暮,四周的空气也冷下来。我裹紧买来救急的薄外套,仍无法抵御寒意。

“你是不是很冷?”

问我话的是一位戴着小礼帽的姑娘,穿红色大衣和长筒雨靴,浮夸的黑白竖条长裤。她刚来时我就注意到她特别的装束。

“是啊,我没想到七月份也会这么冷。”

姑娘让我稍等,回身走向她的男友。他的着装和她一样特别,礼帽大衣衬衫马甲领结和靴子,外加拄着拐杖。

不一会儿,姑娘带着她男友的大衣回来,“给,穿上就不冷了。”

我披上大衣,应她邀请去看海。

同行的其他几位拉脱维亚幻迷已经在外套底下换好泳衣,他们要去游泳。

姑娘告诉我她叫Maija,她和姐姐都打小喜欢幻想文学,她也喜欢LARP。她教我用拉脱维亚语说太阳和谢谢,我则教她中文讲法。看,学一门外语也不是这么难。

“所以你今天的装束是特别准备的吗?”我难耐心底的好奇。

“不呀,这是日常装束,在学校会更简单些。”Maija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笑得很甜。

“你多大了?”

“17岁。”

天呐,我身旁的小姑娘还在上高中,看起来却比高中时的我成熟太多。

我们踏上海边的浅滩,一丛丛芦苇状的植物挡住去路,得用手拨开才能继续前行。Maija的姐姐退回来,递给她一朵刚摘下的浅黄色小花,她们确实长得很像。Maija把花插上自己的礼帽,追上去同姐姐嬉闹,撒下一路笑声。

想游泳的人们见到海丝毫没有犹豫,三两下褪去外套跳进水里,太阳沉沉坠向西方的天空,昏黄的光线照不亮墨蓝色的海。海边风很大,我双手环抱笼起自身的热量,小心翼翼好像保护火种。我努力盯着日暮时分的波罗的海,想把这情景深深刻进脑海。

 

回到小屋时,天已彻底变暗。烧烤炉燃起火,烤肉的特有的油腻香味勾起我的馋意。肉刚上桌便被瓜分一空,美食对任何民族的人都有相同的吸引力。

烤肉的汉子左手抓着一把肉叉走来,右手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一口递给我。

我摆摆手说不喝酒。

“真的不喝?”

真的。

“要真正和拉脱维亚人打成一片,你得学会喝酒。”他笑起来露出嘴里参差泛黄的牙齿,那是由于常年吸食烟草所致。

我并不完全不喝酒,只是不常喝。下回吧,等我的身体状况好些再来同你们喝酒。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天黑夜寒,人们三三两两离开,我身上的大衣换成了女主人的羽绒服。最初同我打招呼的瘦高个又坐到我对面,他问起我中国历史,跟我讲起拉脱维亚人对俄罗斯人的看法,我们竟聊起历史和政治,努力理解对方不那么地道的英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离开,只记得离开前瘦高个给了我有力的拥抱。那晚入梦之前,我告诉自己要重回里加,以更大方自然的姿态接过酒来一饮而尽,我会教Maija更多中文,也让她教我更多拉脱维亚单词,我会给Ieva的孩子带礼物,会给Lauma带中国的首饰。有太多太多的任务留待下次,我知道我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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