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面色忧郁，笑也是一种苦笑似的。我问，姚老师，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没有，很多人都这样说，其实并没有，我只是不善于去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说。说话的样子也是看透了一切似的云淡风轻。
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满意的人。他说，淘了一本好书，会开心很久。自己园里种的草莓长出来了，也很开心。今天看见一个台湾的年轻作者又写了一篇好小说，我也开心半天。
种草莓，看书，还有弹吉他（是的，弹吉他）。听起来像是只有在电影人物身上才有的浪漫特质，都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就是姚海军——
一个像小孩一般固执地认为穿格子衬衫很梦幻并且能把单薄的身材显得更加魁梧的中年男子，习惯下班回家先上顶屋花园去看看自己种的花（花都由他亲自打理，也许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回归自然的办法。北方林场里树叶被踩碎在泥土里所散发出的糜烂气味如今回想起来倒还很迷人），随后再去书房读那一屋淘来的好书。
关于淘书，他曾有过一段难忘的经历。在“孔夫子”上看上一本童恩正的书，价格不菲，与卖家讨价还价半天，卖家见他如此执著于此书，好奇地问他是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对方当即决定把书送给他。理由是，这本书找到了一个好主人。后来书寄来了，书的扉页上写着“转赠海军贤兄惠存”，使他很感动。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世界，你进入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特别是对科幻来说，你面对的不是文字，是世界。他说。
怕不怕有一天你女儿趁你不在了把这些书给处理掉？有人问。
你是指我死以后吗？他说，不会的，现在科技在进步，以后人都可以活几百岁了。
为了你的书你也要再活五百年吗？
他和在场的人都笑了。
其实也不一定都是看书。有时候也会弹一首吉他。
吉他是自学的。年轻时，在大道边上租了一个房子。有一个文工团的小伙子，经常拿着吉他在路边唱歌，对女孩很有吸引力。于是我们寝室好几个人都买了把吉他。天天抱着它走在路上的效果很好，总有女孩子对我们侧目。后来，真的有一个男孩吸引到一个女孩，并且终成眷属。但我没有，我很失败。他笑着说。
可以弹一首来听下吗？大家强烈要求。
嗯，想听什么？他大方地拿起吉他，翻开曲谱。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真令人意外，他竟然会唱这一类小清新的歌。也许他的内心还住着一只天真而忧伤的独角兽。
古旧的橘色窗帘把午后漫入书房的阳光过滤成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音乐像是那老照片上斑驳的星星点点，有时光的况味。
真好啊！一行人感叹。且不管那歌声是否悠扬，在这样美好的情境之下，一切的都变得那样无所谓了。
有所谓的是，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做着这样的一件事。
会厌倦吗？对于现在的工作？
不会，做科幻不是纯粹的工作，是一种爱好。
可是好多人把爱好变成工作以后就会很厌倦呐。
怎么会呢？他轻微的诧异。我还是一个比较单一的人。他说，不久的将来，我还想写一本关于中国科幻出版史的书。
怪不得他总是拿着笔记本电脑，随时准备在“孔夫子”上抢拍下那些绝版的科幻书。
会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吗？像一个理想主义者。我问。
我老了以后应该会回老家种地。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一边弹吉他一边种地。
那科幻呢？
一边弹吉他一边种地，这本身就很科幻啊，哈哈。
（别误会，他笑得很收敛）
午餐时间，在一家西餐厅，服务生上餐前水果，一人一份。大家边聊边吃，唯独姚海军没有动。我吃完我的那份，觉得还不够过瘾，又去抢同事的吃。姚海军把他的那份推到我的面前，说，你吃我的吧。我说，姚老师，你怎么不吃水果呢？你不吃猪肉，不吃内脏，还不吃水果，是不是太挑食了点啊？
他苦笑道，我也挺想吃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吃。他耸耸肩说，我没有叉子。
额……
我突然发现，我手上的这只叉子是他的。而我自己的，正放在水杯里。刚才我用它来搅水来着。
这……你怎么不说呀？
他反而先我一步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也许他从头到尾都在想应该怎么自然地喊出“服务员，给我一只叉子”而又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联想到曾经和一位外国朋友吃火锅，大家都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唯独他没有动筷子。我们问他，你怎么不吃啊？吃不了辣？他摇摇头，半天才说出一句好天真的话，你们怎么知道你们夹起来的肉是自己刚才放进去的那片呢？
姚海军与他一样，都有些单纯得让人忍俊不禁。
也许双子座的他，天生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羞涩老男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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