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云

1

“正面压力缺乏症。”

“这是什么病？”

细白的沙滩，视线里是一望无际的深色海潮，水天一线，像是远处的天空坠落在海洋之中。

琥珀和自己的第七任男友一起坐在这片虚幻的沙滩上，一起看着不远处虚幻的海洋。

“不是什么正规的病名，是我自己想的，形容那些感受不到压力的人。一般患者还会伴随着部分记忆的缺失。”

“感受不到压力？这不是好事吗？”对方一脸诧异，接着笑了，“失忆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琥珀静静的瞥了他一眼，退出了登陆。

海洋和沙滩都消失了，她坐在自己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面前的荧屏闪烁着淡淡的幽蓝色，琥珀摘掉类似耳机的脑电波传输仪器，黑暗中，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给自己煮了杯现磨咖啡。

2074年，世界已经全面科技化，人们不用出门，就可以让意识自由的去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甚至虚幻的世界也可以。

    琥珀把深色的液体倒进一个和她的咖啡机一样老旧的大马克杯里，用力喝了一大口，觉得力气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打开门，进来的是琥珀这辈子唯一的一个至交，刚从医大毕业就进入国家机密研究所的八寻。

这小子是个天才，但性格方面有些问题，是个典型的技术宅，和琥珀一样不善交际。要不是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琥珀觉得以他俩的性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门一开，八寻就焦急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琥珀，我有事要你帮忙！”

琥珀笑笑，没当真：“什么事？”

八寻的性格有点儿天然呆，基本上他所谓的有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八寻迟疑了一下：“帮我删掉一个人的实验记录和档案。”

“啪”的一声，琥珀手里的马克杯落地，她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古董杯子，只是被八寻的话惊到了：“你说什么？”

“帮我！”八寻似乎很急，语无伦次道，“他们要解剖她了！文件已经下来了，琥珀，我不想连累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琥珀听晕了，八寻犹豫了一下：“我……爱上了研究所的一个实验体。”

琥珀问：“然后呢？”

“琥珀，我求你救救白雪。”八寻一脸沮丧。

“白雪？”琥珀迷茫。

“她的名字。”八寻说得很认真。

琥珀有些迟疑——一般来说，无论是实验员还是民众，都没有把实验体当做人来看待的，八寻这样，实在是让她很为难。

“小八，机密研究院的数据是直接隶属中央计算机系统的，侵入中央计算机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

八寻泄了气，垂下头不吭声了。他个子高大，这个模样就像个沮丧的大型犬，琥珀看着莫名的想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得来八寻一个鄙视的眼神。

琥珀望天——她也没办法，压力缺乏症，另一种解释也可以说是，她缺乏感情。担心或者痛苦什么的，她都无法感受得到。

“行，我帮你。”琥珀语出惊人。

八寻的眼睛亮了亮，琥珀这才注意到他一脸憔悴，衣服的颜色搭配简直是一场灾难。看来这段感情，让这位从小衣食无忧一帆风顺的大少爷吃了些苦头。

八寻还是有些担心：“琥珀，你有把握吗？你没有危机感，可能感觉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真的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冒险……”

琥珀做了个鬼脸——感受不到压力，也就是无法识别外界的刺激。感受不到危机和担心，她的判断力是失衡的。

什么都感受不到，那么一件事做或不做，完成或者失败，都变得毫无意义。毫无意义，也就是失去了生存的价值。

但是琥珀觉得这件事自己应该去做——她曾是最好的黑客，而八寻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能力可以帮到他，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她用拳头捶了八寻一下：“放心，你的白雪公主，就交给我吧。”

2

琥珀曾经是最好的黑客，曾经。

现在她的职业是“技术协调员”，在这个电子化的世界中，参与对这个电子世界的组建和维护工作。

这次的事情的确很危险，说不好听了，可能是有去无回。八寻的担心并不是没有必要的，但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要救白雪，琥珀是他唯一的希望。

琥珀戴上连接器，意识进入了网海之中。突破中央电脑系统的防火墙对琥珀来说不是太难，她更担心进去之后要怎么办，一旦她删除或者修改记录，立刻就会触发警报，根本就没有逃出来的时间。

最后一道关卡，琥珀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进入——意外就在这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陌生的地方。

黑色的像是染了浓烟的天空，连着同样浑浊的大海，海岸线绵长望不到尽头，沙滩不是琥珀喜欢的白色，而是和海水天空一般的浑浊灰色。

“Amber？”

琥珀吓了一跳，匆忙转身——出现在视线里的少年有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孔，琥珀从未见过这么张扬肆意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这一定也是他现实中的脸。

敢用真实的样子出入虚拟世界的人，莫名的，琥珀觉得这张只是由数字程序构成的虚假的脸上有了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对他有了些好感。

但她也没那么快放下防备，“你是谁？”

能造出这种程度的景象，并且知道她工作档案里登记的名字，他肯定不是一般人。

“鲤末。”

过了一会儿，琥珀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对方的回答。

声音和本人一样高傲强势。但不知道为什么，不习惯和生人接触的琥珀对他并没有排斥感。

“这是你设计的世界？”琥珀找着话题。

“不是。”少年看着不远处被污染的天空和大海，“这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琥珀摇了摇头，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的想法：“我有事情想要你帮忙。”

她简单地把八寻和白雪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她把姓名和背景都更改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爱上了变异人的第一级住民？”鲤末笑了，“我以为这样的事只有童话里才会发生。”

琥珀耸耸肩：“也许这就是一个童话罢了。”

“我的建议是，”鲤末道，“不要删掉或者更改那个实验体的档案，这样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不如找一具尸体，把系统记录里两个人体内安置的芯片数据交换。另外，有一种补充生命能量的针剂，打进尸体内，可以让它在机器显示里短暂的出现生命迹象，只靠机器的检验是分辨不出来的，这样在记录里，这两张芯片都会被界定为死亡。”

琥珀眼睛一亮。

鲤末摊摊手：“一旦被界定为死亡，一切就很好办了。其实现在在保持区很多偷渡买卖人口的都是这么干的……”鲤末忽然住嘴，脸色变了变，“我只是碰巧听说过，你不要把我当坏人。”

这句话把琥珀逗笑了。

“这是个好主意，谢谢你啦。”她起身，“今天我有点儿急事……下次再聊，好吗？”她不放心地问，“你还会在这里吗？”

有时候，虚拟世界就是这点不好，要退出对方的世界和圈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次轮到鲤末被琥珀逗笑了：“嗯。下次再见。再，见。”他故意顿了顿，在“见”上加重了语气，以表达不是告别，而是约定再见。

两个人都笑了。

3

按照鲤末的主意，八寻和琥珀一起成功地把白雪从无菌实验室“偷渡”了出来。。

琥珀下意识地对八寻隐瞒了鲤末的存在——总觉得说出来的话，八寻一定会以这个人很可疑为由反对琥珀继续和他见面。

琥珀有一种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在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尽管她的判断力一贯被认为是失常的，但唯独这一次，她觉得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天怎么见到鲤末的琥珀自己也没搞懂，她理解为自己不小心触动了系统里的什么，被自动传送到哪里去了。至于原因，网海本来就神秘莫测，数据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谁都不知道，琥珀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交换芯片上的数据时琥珀大体浏览了下白雪的资料——她来自保持区，是被界定的第三级、也就是最低级住民。

大概十年之前，先进的科学技术带来了巨大福利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辐射和工业污染让世界发生了分裂，人类开始被划定等级，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住民住在没有污染设备健全良好的未来化都市里，受到辐射伤害的人却没有被医治和照顾，而是被划定为第三等级住民，军队把他们赶到了都市之外，划定了隔离区，通称为保持区。保持区污染严重，生活条件一塌糊涂。且因为辐射的关系，很多人发生了身体的异形，所以这一区的住民又被讽刺为变异人。保持区住民对政府的敌对情绪很强烈，第三等级住民没有人权可言，比如像机密研究所的人体研究，就是直接用的第三等级住民做活体研究。

白雪的异变还算正常，只是单纯的双瞳异色。照片里的白雪皮肤雪白唇色殷红，头发黑的像深色的檀木，唐朵看着资料里的照片笑了笑——难怪叫白雪了，的确很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救出她后，八寻无法给她弄来第一级住民的合法身份，她只能重新回到污染严重的保持区。八寻做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叛离政府，越过边界，跟着白雪去了保持区。

琥珀和鲤末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两个人现在已经很熟了，琥珀把八寻和白雪的事的真相都告诉了鲤末，鲤末在帮琥珀研究怎样可以和保持区的八寻取得联系。

另外，在琥珀带着鲤末去了一次自己设计的蓝天碧海白沙滩之后，鲤末就把自己的那片“黑海黑天黑沙滩”改造了一下。现在那里看起来也还不错。

两个人现在几乎全天都待在那里，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琥珀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完全了解你，完全的心有灵犀。琥珀甚至把她的现磨咖啡带进了网海里，在虚拟世界中模拟出了相似的味道给鲤末品尝。第一次尝到的时候让鲤末忽然瞪大了眼睛，表情古怪。

琥珀颇为遗憾：“如果能让你真的尝到就好了，虽然模拟出来的味觉差不多，但毕竟不是亲手做出来的感觉。”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心里一动，去看坐在旁边的鲤末。

就算他用的虚拟形象就是他现实中的样子，她也想见到他，真的看到他，碰到他。

虚拟的世界里，她一样能做这些，他们的皮肤上甚至有模拟出来的人类体温，触感非常真实，但琥珀还是觉得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让逃避现实世界多年，一直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自己，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在现实中见到他的愿望。

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和世界都是虚假的。从小时候她失忆并患了压力缺乏症之后，她就很少能感到什么强烈的愿望了。她的这个病症，看起来挺不错，但如果问题持续严重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彻底失去存在价值和生活目的的她，会成为植物人或者选择自杀吧。她先前调查过这个病症的相关资料，她的“同类们”大多都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可是现在，她感觉到了，她有愿望了，她还活着。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一瞬间琥珀有些怯懦了，她问鲤末：“如果我长的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会不会讨厌我？”

鲤末一愣，笑着摇摇头。

“那如果我有……强迫症。”琥珀犹豫着，“有时候我总觉得都市里经过净化的空气有消毒水的气味，我……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灌下一大瓶纯天然非净化水，如果开了窗户就一定要洗脸，都市里已经没有细菌和疾病存在了，但我每天都要吃综合营养剂，每个月还会去防护站领免疫药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还没等琥珀说完，鲤末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倒地不起了。

琥珀眨了眨眼睛——看到他这样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安心了。

“鲤末，我想，我想……”还差一点了，琥珀鼓励自己——说出来！加油！说出来！说你想见他！

“我想……”

“叮咚。”

琥珀的通讯器响了一声。门口的摄像头传来的画面让琥珀很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是白雪。

4

退出虚拟连接器之前，琥珀千叮咛万嘱咐鲤末：“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很重要很重要！一级重要！你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

鲤末笑着点点头，忽然拉住她的手，在琥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松开她的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快去快回，我等你。”

因为这一吻，琥珀直到打开门看到白雪，人都还处在恍惚晕眩状态里。

让她清醒过来的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八寻。

“他怎么了？”所有其他想法一下飞出了琥珀的脑海，刚刚还悸动着的心冷了下来。

“只是普通的发烧。”白雪苦笑道，“保持区那种环境，自然会这样。”

琥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都市里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疾病了，不止有各种预防药，就是生病了也有特效药医治。其结果就是，像琥珀感受不到压力而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一样，过于强效的药夺去了人体和病魔对抗的机会，虽然都市里没有疾病，但人们的免疫力也因此退化了。

她探了一下八寻的额头，松了口气——烧的不厉害，喂他吃点儿药就行。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保持区并没有药品供应，那里的人靠的是自己长期跟疾病斗争的免疫力，而从小就生活在没有疾病的都市里的八寻，自然就被放倒了。要不是无可奈何，白雪大概也不会把他送回来。

她正想问，抬头，发现白雪不见了。

门口的警报系统也没有响，院子里，只剩下她和昏迷的八寻。 

八寻整整昏睡了三天后终于是醒了，一睁眼，他猛地抓住正在照顾他的琥珀的胳膊，嘴里叫：“白雪！”

看到是琥珀，说不清楚八寻的眼里是失望还是欣喜，他叹了口气，咚的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小八，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了？”琥珀有些疑惑，“是白雪把你送来的。”

八寻的身体微微一颤，拿开了挡着眼睛的胳膊。

一触到他的眼神，琥珀就有点儿揪心——八寻本来性格就很孩子气，这会儿的眼神……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看着让人心疼。

“她走了……”八寻喃喃道，“一到保持区，她就跟我摊牌，说她不爱我，她只是在利用我逃出来……然后，她就走了……”

琥珀微微一愣。

“她的名字也不是白雪，是莉莉丝。”

琥珀猛地站了起来：“莉莉丝？那个反抗组织的女领袖？她是白雪！”

八寻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她不是白雪，她是莉莉丝。”

隔了一会儿，琥珀坐回去：“后来呢？”

她把冰毛巾递给八寻，八寻接过来拍在脸上，盖住了眼睛：“我在保持区找了个医生的工作，西区爆发了流感，我去给他们看病的时候，就被传染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病的稀里糊涂的。”隔了一会儿，他问，“是白……莉莉丝把我送回来的吗？”

“嗯。”

“这样啊。”八寻喃喃道，“琥珀，你别怪她，她毕竟还是救了我，我在病中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看到她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是她一直照顾我的……多亏了她，不然我可能已经死……”

琥珀一把抓起他挡着脸的毛巾，吼他：“不是她，你还好好的做你的第一等级住民，享受最好的条件和福利！没有她，你根本就不会染上那该死的流感！”

八寻的表情很平静：“她离开我的时候说了好多狠话，可是我总觉得，她只是不想我太难过。她没想真的让我为了她背叛政府……而且，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知道保持区的真相。”

“真相？”琥珀皱眉。

静了一会儿，八寻喃喃道：“琥珀，你相信吗？同样是人类，上帝却如此不公平。在都市里，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水、完美的设施和条件，可是我们仍旧不满足，总是想要得到更多，都市里没有真正幸福的人，世界越来越虚拟化和电子化了，人和人之间越来越冷漠，我已经很多年没怎么看到过有人为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而笑了。而在保持区，那里的人都活得很艰辛，他们什么都没有，物质匮乏到了最低的限度，可是生命一样灿烂，他们比我们更努力地活着，和命运抗争着……”

琥珀喃喃道：“我不懂……”

“你只是没有看到。”八寻的目光温柔起来，“那里和这里如此不同，明明是那么肮脏的街道，穿着破旧衣服的人群，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一种他们的生命比我们更有意义的感觉。琥珀，我们只是这个都市里运行的零件罢了，在被安排好的位置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以为这是自由，其实……”他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八寻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怎么？”琥珀还没问完，已经被跳下床的八寻捂住了嘴。他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情况有点儿不太妙，也许，我在你家的事被发现了。”

5

就在两个人都紧张起来的时候，琥珀的终端通讯器滴了一声——是一条私人密线信息。

打开，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简讯：赶紧离开你家，你调换芯片数据的事情曝光了。

琥珀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总有种不真实感，她意识不太到问题的严重性。

八寻的脸却白了白，轻声道：“对不起，琥珀。”

琥珀摇摇头：“小八，帮你是我心甘情愿，我不会后悔。”

“不是，”八寻的脸白的像纸一样，“这件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告密的……我想告密的也许是，莉莉丝……对不起。”他垂下头去——他可以忍受白雪带给他的任何伤害和背叛，但他无法忍受她伤害他的朋友！

琥珀却在一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一下这件事，八寻已经迅速地找到一个背包，开始往里面塞各种必需品。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一起去保持区！去了那儿，政府就不会再管了！”

琥珀待了片刻：“这么严重？”

“也不一定。”八寻冷静道，“但没确定政府的态度前，还是先躲起来比较好。”

“找几件轻便结实的衣服，还有压缩的高能量食物，关键是水……”八寻指挥着琥珀带哪些东西，两个人一人整理了一个大包，动作迅速，从后门绕了出去。

走得太匆忙，琥珀都来不及回头再看一眼。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父母死后留给自己的房子，就这么被抛弃了。在琥珀一片混乱的心中，更多的还是不真实感，除此之外，仅仅只有一个念头——

我还没有来得及跟鲤末告别，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想见你！

6

琥珀的这则新闻并没有在民众间引起多大的反响，整个社会安稳富足，大家都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情。但是政府却把琥珀和八寻定位为了“第一级排除对象”，这个等级的危险程度，甚至远远高于发生传染性异变的第三级住民。政府在保持区也发布了悬赏通告，因为这份悬赏，他们在保持区也失去了安全屏障，只能开始东躲西藏的生活。

在和八寻一起流浪的日子里，琥珀接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八寻的改变，比如他以前性格单纯，特别爱吃，对待生活漫不经心，只着迷于医学研究，琥珀还开玩笑说八寻将来的老婆只要随身携带足够的零食就可以把他搞定了。现在的八寻瘦了很多，人一下子就显得成熟了，曾经大型犬一样还会对着琥珀撒娇的孩子气少年，好像一夜之间就有了担当和责任，他每天带着琥珀躲避追踪，负责给琥珀搞定食物和干净的水，两个人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知不觉间几乎靠双脚穿越了整个保持区。

至于自己的改变，琥珀说不清楚，至少的，脚底和手心磨出的茧子可以证明些什么。过去曾困扰过她的那些坏习惯，她的失眠、她的强迫症、她的讨厌净化过的空气的诡异选择性洁癖、她的开窗就要洗脸怪癖、她的不吃药会死得不安心症，全部都离她而去了。开头她没觉得什么，等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近其实一直睡得很好。以前这些她费了死劲儿都戒不掉的坏毛病，却在不知不觉中就改变了。过去的生活像是梦境般，感觉离她很远了，唯一让她有些想念的，只有那萦绕在鼻端的浓郁咖啡香，还有……她最后没来得及对鲤末说出心情的遗憾。

“这里的天空真暗。”琥珀拍拍旁边的八寻。两个人都戴着兜帽和口罩，这种打扮在保持区并不奇怪，这里空气污染严重，几乎所有人都戴着口罩。

“嗯。”八寻点点头。保持区的天空并不是澄澈的蓝色，白天也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似的，始终暗沉沉的。

“好久没看到太阳了呢。”琥珀叹口气。

八寻笑了：“你以前连门都不出，你看过真正的太阳吗？”

琥珀不满：“为什么来这里以后总是被你吐槽，难道你以前的生活方式要比我健康很多吗？”

八寻望天：“至少我看过真正的太阳吧……”

“去死！”琥珀刚准备反驳他，枪声就在这时响起来了。

7

琥珀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体的警觉性立刻回来了，她猛地坐起来，接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和疼痛。

“好好躺着吧。”一个沉静清澈的声音响起来，“真亏你中了枪还跑了那么远，结果枪伤不严重，失血过多差点儿要了你的命。服了你了，没常识的第一区大小姐。”

这个声音是……琥珀瞪大眼睛，问莉莉丝：“小八呢？八寻呢？”

“你冷静点儿！”莉莉丝按住她，一脸不耐烦，“他没事。”哼了一声，“至少比你好多了。”

琥珀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一点儿，莉莉丝动作略带粗鲁的递药给她，她也没看，含在嘴里就咽下去了。流浪的生活至少教会了她一点——只要活下去，希望总会有的。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

“我要见小八。”琥珀要求。

正在给她倒水的莉莉丝闻言，把碗推到她手里，没好气道：“又不是不让你见他！别说的好像你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这丫头性格真是恶劣。”

说着，咚咚咚踩着细高跟出去了，临走还狠狠地摔了门。

琥珀无语地看着合上的门——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性格恶劣啊。不过话说，莉莉丝的性格……真的和她最初的想象差太多了。

琥珀望着天花板发呆——原来等待着被拯救的美丽少女不是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而是昏迷中没有露出真面目的恶毒王后。

门口传来敲门声，门推开，被绷带缠的都差点儿让琥珀认不出来的八寻迷迷糊糊的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让琥珀想起了过去的那个八寻。

她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去，拉着八寻的手臂，看着他包的和木乃伊似的，鼻子一酸，忽然仰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八寻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捂耳朵：“好吵……”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莉莉丝救了，莫名其妙的在反抗组织的基地住了下来。

莉莉丝也很无奈：“你当我想拖着你们两个大麻烦？谁叫我倒霉刚好捡到你们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反抗组织的阵地一直在转移中，其实枪林弹雨的也算不上多安全，好处是，莉莉丝虽然“养”着他们两个，但组织里的人都对他们还有防备，机密和大事情都不会在他们两个面前谈，他们俩正好乐的什么都不知道。

生活慢慢规律下来后，思念如潮水般的涌来，琥珀此生从未试过如此思念一个人。

鲤末……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你现在开心吗？会觉得孤单吗？你也一样的想念我吗？

琥珀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至少，我们现在晒着的，是同样的月光吧。

因为想起鲤末的时候琥珀总会忍不住哭鼻子，所以她躲到了房顶上的烟囱后面。现在他们的临时据点是一处普通的农家住宅，整片土地都是金色翻飞的稻田，空气清新天空湛蓝，晚上甚至能看到深黑的天幕上有璀璨的点点星辰。可惜这一切也都是人工制造的景象，这里是保持区中相对较发达的地区，虽然污染一样严重，但人们已经建立了隔离区，并应用了虚拟气候和天空来保证粮食生产。

琥珀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和鲤末看到的月亮，应该会是不一样的吧……她正准备从房顶爬下去，忽然听到下面有说话声。

一个是莉莉丝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不疾不徐——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有琥珀在，八寻不会拒绝的。”

“可是……”莉莉丝的声音带着犹豫。

“你什么时候开始害怕了？”男子轻笑一声，“你对八寻动了真感情吗？”

琥珀皱着眉听着，黑暗中，她感觉到莉莉丝似乎有些生气：“塔布里斯，你知道我不会为感情的事耽误正事！可是，这次的做法……”

“莉莉丝。”塔布里斯打断她，他抬起手，攥住莉莉丝的下巴，强迫着她半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革命本身就是伴随着牺牲的。我以为你已经有所觉悟。不要忘记，是谁让你活了下来，是谁给了你存在的价值。”

黑暗中，琥珀看到男子有一双诡异的金色瞳孔。

这个人是谁？待在反叛组织这么久，琥珀第一次听到塔布里斯这个名字。看他和莉莉丝的对话，他的地位似乎还在女领袖的莉莉丝之上。

他是谁？

那一瞬间，隔着一层迷雾，琥珀似乎在黑暗中抓住了什么。十年前，她和父母一起出了车祸，她的父母去世，她头部受伤失去了记忆，后来就患上了“正面压力缺乏症”……琥珀一直觉得八寻告诉她的这个过往没什么问题，直到现在……

这个人，是谁？

“你从一开始就都设计好了是不是？”黑暗中，莉莉丝的声音颤抖着，“每一步，从把我送进机密研究院开始……你让我遇见八寻，八寻去求琥珀救我，然后曝出琥珀帮我改芯片数据的事……是你！所有的一切，你全部都……”

塔布里斯叹了口气：“莉莉丝，你真的爱上八寻了。”

“不是！”莉莉丝反应激烈的矢口否认。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乎呢？我们的计划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不想争取到自由了吗？这样的黑暗，你还想让它持续多久呢？”

“可是，利用他们两个人……”莉莉丝咬住下唇，“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坏。感觉糟透了。”她捂住脸，“而且这样的做法，这个病毒……我们的做法，和残忍对待保持区住民的政府又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塔布里斯的声线温柔，“在研究所里，你已经亲眼目睹了那些实验。如果你不把ADDIBA-17963的样品和研究资料带出来，政府又会把它们用在谁身上呢？我们所作出的行动，是抗议和反击，而对政府来说，向保持区投入病毒，不过是实验的一部分而已。已经太久了，对第一区的都市住民来说，他们已经麻木和安逸太久了，我们必须让他们也感受到和我们一样的痛苦，没有这样的钝痛，他们永远都不会醒悟。”

黑暗中，琥珀静静地听着，越听到后面越觉得周身冰冷——那个病毒她听八寻提到过，ADDIBA-17963，最新型高传染性致死病毒，无色无味，空气和水都可成为传播介质，感染后呼吸困难，内脏有灼烧感，致死率……百分之百。

当时的八寻并没有怀疑过这个病毒研究出来是做什么用的，他只是把实验时遇到的烦恼顺口抱怨给琥珀听罢了。

琥珀越想越害怕，不止是这种病毒传播出去后造成的伤害和恐慌，关键是，这还牵扯到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朋友。

她正想着，冷不防那双金色的眼睛忽然看向她躲藏的地方：“终于在现实世界中见到你了，amber。”

8

琥珀一个激灵，差点儿从房顶上摔下去。她稳住身子，注视着那个叫塔布里斯的人。

比寻常人要浅很多的发色，面容和他的声音很搭，不是说多么英俊帅气，而是给人非常良好第一印象的感觉。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他说的这些话，琥珀一定会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只除了那双金色的瞳孔。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明明是很漂亮特别的颜色，琥珀却觉得有点儿害怕。记忆里再次有什么一闪而过，琥珀困惑地望着塔布里斯——她真的见过这个人！

“真不幸，你失去了记忆吧。”塔布里斯对琥珀微笑道，“十年前，你是一个很有潜质的孩子呢。那时我就看中你了，不过可惜，侵入中央计算机系统的计划并不成功，你的父母和哥哥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本来以为这会成为你决心复仇的契机，没想到你却懦弱地选择了用失忆来逃避。”

“你在说什么？”琥珀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她的大脑里忽然混乱一片，她有些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政府已经获知有人要在都市投放ADDIBA-17963的消息了。”塔布里斯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和震动，继续道，“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向保持区投放一枚核弹以示警告。”

“什么！”莉莉丝尖叫起来。

“时间不多了，amber，”塔布里斯没有理会脸上变色的莉莉丝，他看着琥珀，微笑，“八寻已经给了我们投放病毒的方法，病毒一旦扩散成功，都市虚伪的安宁假象必然会被打破，战争和冲突都是避免不了的，一枚核弹毁不掉保持区，都市里死几个人也不会对政府有什么影响，但是仇恨一旦被激起来，政府就有了彻底清除保持区的理由。”他停下来，金色的瞳孔看着琥珀，声音平静，重复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时间不多了，amber。离第一颗核弹落下来，还有12个小时。世界末日的序幕，即将被拉开。”

“我该怎么做……”琥珀迷茫地注视着这双金色的瞳孔，记忆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年，她才十二岁。

她的父母是两个单亲家庭的结合，他们都是机密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她还有一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哥哥……鲤末。

有着倨傲眼神，总是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鲤末。

琥珀、鲤末、八寻，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

十二岁那年，鲤末和八寻都被周围的人称作小天才，他们一个是电脑程序天才，一个是医学天才，但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琥珀也是天才，黑客天才。

十二岁那年，她什么都不懂，自诩力量强大，偶然在网络上邂逅了一个叫塔布里斯的很有魅力的年轻人，当时政府刚刚开始有了隔离出保持区的构想，受到塔布里斯的鼓励和煽动，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琥珀，带着鲤末和八寻一起去准备侵入中央系统终端，想要摧毁这个给人划定等级的系统。

计划和过程都是塔布里斯设计好的，一切进展顺利，三个孩子，居然真的一路走到了中央电脑系统的最深处。但在破解最后一道防火墙时，警报忽然毫无预兆的被触动了，在琥珀愣神的一瞬间，她被鲤末推给了在后面等着的八寻。

她最后的记忆，是鲤末帮她挡下了所有的系统攻击。

她醒来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被政府带走，她被八寻接去了自家的医院治疗。

鲤末没有回来，他的意识消散在了无边无际的网海里。

琥珀醒来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她现在才明白。

从小鲤末就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很喜欢自制咖啡，而且做得非常好喝……

那种萦绕在记忆里无法散去的苦涩的咖啡香……原来是他！

原来一直都是他！

琥珀泪盈于睫。

“amber，”塔布里斯的声音打断了琥珀的回忆，她回神，看到那双漂亮的金色瞳孔里闪动着浓郁的笑意，“控制那枚核弹发射的，是中央电脑系统。”

9

“你打算怎么办？”莉莉丝问从听了塔布里斯的话后就一直沉默的琥珀。

“如果你不打算做什么，我也不怪你。”她顿了一下，“毕竟，是我害你们变成这样的，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冒生命危险去救保持区的人。”

琥珀没有回答，旁边的八寻看了她一眼：“我给的病毒是假的。”

“嗯。”琥珀点点头，然后看着莉莉丝。

莉莉丝觉得眼皮一跳，跳着脚吼起来：“不是吧！那个病毒是我们唯一还能对政府构成一点儿威胁的东西，也许它还能帮我们换回一丝机会……”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泄了气，琥珀的眼神清澈明亮，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让莉莉丝觉得良心不安。

“不管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死就死吧。”八寻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似乎莉莉丝刚刚一脸严肃的转述的那段世界末日的话题，只是让他觉得犯困了，“琥珀，你自己想怎么做就选择怎么做好了，不要再为我们而活。我想，记忆恢复了，你的压力缺乏症也好了吧。”

琥珀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好了，你自由了。”八寻对她笑了，“你有你自己的生存之道，你自己来判断就好。”

莉莉丝在旁边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这两个人，该说他们太盲目乐观呢，还是太悲观了？还有12个小时，唯一的办法是琥珀再次侵入中央电脑系统终止这枚核弹的发射程序，可问题是，以琥珀的能力，根本就是毫无希望了。而且就算她撞了狗屎运世界命不该绝让她真的做到了，琥珀自己也没了生路，一定会和当年的鲤末一样，意识彻底消失。

气氛沉默下来，琥珀忽然说：“小八，我见到鲤末了。”

八寻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在虚拟世界中，那次去帮你给白雪删除档案时，是他帮了我，给我出了主意。”

八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他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还活着。”琥珀肯定道。

然后，她笑了：“他还活着，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守护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这就是我现在的生存之道。”

10

琥珀终于决定不再逃避，勇敢地去面对一切。

“无论是保持区还是政府，无论是给过我们伤害痛苦的人还是帮助过我们的人，如果可能的话，我都想要真诚地去对待他们。战争和死亡不会带来任何东西，虽然知道大家的立场和观念不会一下子就改变，不公平仍旧会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我还是想试着去理解，试着去调和。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自己理想的桃源乡里，我想要一个真实的世界，哪怕它是残酷的。”

琥珀留下这些话后就戴上了脑电波传输仪器。八寻没有劝阻她，他和莉莉丝一起守在外面，等候最后的结局。

保持区西区的天空被系统修改过后湛蓝澄澈，让人看了心情都舒畅起来了。两个人沉默良久，莉莉丝轻轻道：“对不起。”

八寻摇了摇头。莉莉丝坐到他身边，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进入到虚拟世界中后，琥珀一路异常顺利，她想过，也许是塔布里斯帮的忙吧，这个人神秘兮兮的，琥珀找到了他的资料——第一级住民，年纪轻轻就同时拥有6个博士学位的绝对天才。而莉莉丝告诉琥珀说，塔布里斯并不能说是完全意义上坏人，他经常出入保持区，利用自己的能力和钱财，给这里的人提供一定的技术和生活保障，他的医术救活了很多人，也包括莉莉丝。他虽然的确让她做了很多危险的事情，也鼓动和利用了第三级住民，但他的初衷，也许并非是邪恶的。当然，他也并不是正义的化身。

到这时，琥珀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和正确，包括看起来毫无信用和善意的政府。事实上，要不是他们建立了一个这样的世界，也许最初疾病和辐射污染了所有地区，人类在那时就灭绝了。这个社会需要一定的支撑和方向才能进行下去的话，政府的存在是必需的。

琥珀的心情也很平静，她想了想，这一生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大概吧……如果可以的话，能再见鲤末一面的话……

面前的画面忽然晃动了一下，随着周围景物的摇动，琥珀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如果她有愿望，如果此时她的心和灵魂有什么具体形状，那么这里就是完完全全重现了她的心。

海天一色净如蓝。

细白的沙滩上，鲤末站在那里，对她伸出手，笑得张扬肆意。

琥珀也笑起来：“这是梦吗？”

鲤末挑眉。

琥珀发现他经常做这个动作，轻轻扬扬不经意间，真正的神采飞扬。

她傻乎乎地笑了：“如果我要死了，最后看到这样的画面也还不错。”

真的，她连最后的那一丁点儿心愿都被完成了，她真的没有遗憾了。

“笨蛋。”鲤末捧住她的脸，“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鲤末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泪水顺着琥珀的脸颊淌下来：“鲤末，见到你真好。”

“琥珀……我……”

“琥珀之色是世界上最温暖纯粹的颜色，鲤鱼色是世界上最明艳华丽的颜色……可是单独一种颜色，即使再美丽，也都显得太过寂寞单调了，只有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颜色。”

静了一会儿，鲤末轻轻道：“你都想起来了？”

“是，我想起来了，这是你说过的话。才七岁就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傻的话来，这样的人我只遇到过你一个。我想起来了，所有事情，全都想起来了。鲤末，我想……”

鲤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琥珀，那时候，我的意识消散在了中央电脑系统里，因为有一部分同化了，我现在才能这样子出现……但我的身体……你应该参加了我的葬礼……我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琥珀抱住他，泪流满面：“没关系，没关系的鲤末。”

她终于明白了，她都明白了。还有，他的选择。

他的意识在中央电脑系统里，解决核弹投射的唯一办法就是系统自毁，琥珀做不到，她连阻止第一颗核弹都做不到，但是，塔布里斯还是找到她，煽动她去做，因为……这世上，唯一能做到的人，只有鲤末……和上一次一样，他选择以自己的死亡，保护她。

这是他第二次为她而死。

两个人沉默的拥抱着，最后的告别着。

“对了，琥珀，”鲤末看着她，眉目温柔，“你找到你的生存之道了吗？”

“嗯。”点头，“鲤末，我爱你。”

视线里的画面一闪，接着扭曲了，黑暗只有一瞬间，回过神来的时候，琥珀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房间里。

耳中还回荡着模糊的声音——“琥珀，你的黑暗，由我来封印。”

鲤末仿佛是笑了。

一瞬间，那么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同一时间，莉莉丝和八寻冲了进来，接着，整个世界都响起了轰鸣的警报声。

那一天，不管是都市还是保持区的人们，都见到了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中央电脑系统忽然瘫痪，所有电子屏障和隔离界限全部消失，遮住真实天空的虚假影像化为乌有。哪怕是在污染严重天空是灰黑色的保持区——

灿烂的阳光一泻而下。

在保持区的某个隐蔽的乡下房子里，琥珀推开房门，真实的空气气味扑面而来——金色翻飞的稻草田一望无际，残阳如血。那是明艳华丽又温暖动人的，染上鲤色的温暖琥珀色。

他毁了这个虚假的世界，还给她一切的真实。这是她的生存之道——用自己的双手，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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