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帕克斯——一丝茉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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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栎林种植园位于501号公路沿线,肯米尔以北十英里处。尽管埃利已经从公路上拐了下来,但仍将感应仪留在箱子里。一条长长的车道通向庄园宅邸,两侧排列着树木。

    水栎林的鬼魂应该相当容易找。

    关于斯托卡德家族和种植园本身,埃利已查询过所有能找到的基本资料,但内战期间,农场的历史不太完整。

    尤其是“水栎林大屠杀”前后。

    至于“大屠杀”本身,埃利所知道的情况跟所有在肯米尔附近长大的人都一样:战争末期,水栎林仅剩的一群奴隶发动叛乱。种植园主约翰·斯托卡德上尉不在当地,他于威克斯堡战役之后就成了战俘。据说斯托卡德的妻子伊丽莎白在仅有一位忠诚仆人协助的情况下,凭丈夫的一对手枪,杀死了所有剩下的奴隶,以简单的方式终结叛乱。斯托卡德上尉回来后,发现家中只有他妻子,襁褓中的儿子和那个仆人。另有一座刻有铭文的坟墓,埋葬着他在叛乱中丧生的女儿玛格丽特。所有奴隶都被埋在了当地一个坑穴中。

    具体有多少奴隶埋在那里也不太清楚。估计范围为五到五十个,不过没人当真相信有五十个那么多。有人说要掘尸检验,但由于战后一片混乱,伊丽莎白·斯托卡德的精神状况又不断恶化,因此并没有实现,甚至连坟墓的位置也迷失了。后来,传说开始滋长:书籍,故事,歌谣。没人举行纪念仪式,但大家都记得——那个时代在肯米尔,诸如此类的事件都由众人口口相传,人们虽然并未身处现场,不可能知道真相,却始终打心底里确信自己了解的是事实,仿佛出自本人的记忆。

    铺着碎石的停车场里有若干车辆。水栎林如今提供膳宿,埃利猜想那些车是属于住客的。他将租来的车停好,然后仔细打量着水栎林,近三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此处的宅邸与纳齐兹的斯坦顿庄园和罗塞里庄园不同,并非宏伟的希腊复古式建筑;这是一座运作中的种植园,其核心建筑为法式种植园风格。相对而言比较小,也比较实用,但仍然相当宽敞。埃利肩头背着装有感应仪的箱子,穿过停车场,来到前门廊。

    门廊上厚实的橡木地板在他踩踏之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门廊的天花板漆成蓝色,人们自古以来就相信蓝色可以阻挡黄蜂和蜘蛛。也许确实有效,因为埃利没发现这两样东西。实际上,这座宅邸各方面细节都比埃利记忆中要强:白色涂料显然是新刷的,门口腐坏的尖顶装饰已经换掉,形状则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地板也毫无瑕疵。

    伊丽莎白投了不少钱在这里。

    埃利皱起眉头。肯米尔附近的膳宿市场或许很稳定,但并不能支持诸如此类的投资。埃利寻思,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的老同学伊丽莎白显然境况不错。一定是的,有能力购回祖传家园即可说明这一点。战争中,斯托卡德家跟其他许多种植园家族一样遭到灭顶之灾,并且在战后不久因为土地税而失去了水栎林。埃利认识一些残余的旧特权阶级,就住在离他自己家不远处,一栋不太显眼的旧维多利亚式建筑里。

    房子的入口十分宽敞气派;这栋种植园宅邸与希腊复古式房屋有个共同点,中廊过道从房子一头直通到另一头,连接着前门与后门。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旁侧,以免阻塞房子里的气流;那年头没有空调,住家建筑都要尽量保持气流通畅。

    埃利跨入门口,略一踌躇。

    “一个。”他轻声说。

    “一个什么?”

    一位年轻女子坐在楼梯边宽大的书桌旁。尽管以前从没见过,埃利还是认出了她。伊丽莎白的女儿玛丽。她们长得出奇相像。

    埃利犹豫不决。“只是在数吊灯而已。一共有多少?”

    女子露出微笑。“七个。不过你不是在数吊灯。你刚刚穿过了那小女孩,对不对?”

    埃利凝视了那女子片刻,但他心中确信无疑。她知道。“我是埃利·马瑟斯博,来自生物残留调解局,”他最后说道。“我相信你们在等我。”

             * * * *

    正如埃利所猜测的,那年轻女子是伊丽莎白的女儿。她们确实像得惊人——同样乌黑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同样高挑的身材,优雅的姿态。埃利突然感到自己非常非常的老。

    她将埃利带到楼上为他安排的房间里,途中埃利问了一个自然合理的问题。“你们知道有鬼魂多久了?”

    她微微一笑。埃利记得那笑容。“自从我和母亲搬进水栎林那天起。而这小女孩是第一个。”

    对此,埃利略加思索。“你看得到她吗?”

    玛丽摇摇头。“不......其实是种感觉。我听说这被称作‘冷感’,但并不真的很冷。是又冷又麻的感觉,而且当你站在那儿时,视线有点模糊,仿佛透过迷雾看着一切。”

    埃利了解这种感受。实际上,他此刻正有如此感觉。“两个。”他说。

    “那是露丝·班宁,”玛丽说。

    “当初那个伊丽莎白·斯托卡德的仆人,”埃利说。“所有人都说‘大屠杀’期间她跟伊丽莎白在一起。”

    玛丽在上层平台停下来,回头望向他。“你有做功课。”

    “当然。不过除了具体细节,其实没有必要。我小时候,人们谈及水栎林的斯托卡德家族时,一切都跟昨天刚发生似的。”

    “现在也一样。”玛丽说。

    “好,让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看不到,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玛丽叹了口气。“我并不确定。是我的感觉......就好像跟某个认识的人同处一室。除此之外我无法解释。噢,我知道跟你惯常接触的相比,这非常缺乏科学依据。”

    埃利摇摇头。“残留信征十分独特,只要你能感觉到,通常多少都会辨别得出。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

    玛丽略略瞪大了眼睛。“好呀,我想看。怎么个看法?”

    埃利拉开感应仪箱子上的拉链。“假如残留信息移动范围太大,也许就不行。不过我猜她倾向于留在楼梯上?”

    “她并不总是在那儿,”玛丽确认道,“但大多数时候都在。”

    感应仪的屏幕亮了起来。埃利调整探测器的角度,将显示模式从图表转换至影像。一行行数据变成了图像。画面有一点黯淡,就像老式的摄影底片,聚焦略微不准,但还足够清晰。一个矮小的黑人女子站在楼梯半腰上,顺着楼梯井直直望向下方地面。她穿一件普通条格纹裙子,白色提甬头巾【译注:西班牙殖民地时期,北美混血女子常用的一种头巾。】扎得一丝不苟,稳稳当当盖住脑袋。她的年龄难以分辨,但显然很老。埃利把显示屏转过来给玛丽看。

    “那是露丝·班宁,毫无疑问,”她说,“我见过照片。等等......假如这是某种能量场,为什么有衣服?”

    “问得好。至今没人找到确切答案,不过有一些猜测。”埃利正准备详细解释,但瞥了一眼玛丽之后,发现她的思绪已在别处。

    “能......能给我看看其他的吗?”她问道。

    埃利没有问玛丽“其他的”是什么意思。他推测应该有不止两个,另外,他希望由自己来计数。“也许吧。”

    玛丽似乎陷入了沉思。“露丝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埃利将显示切换回图表,仔细查看数据。“很难说......”他抬起头,看到玛丽正殷切地望着他。她想知道真相,他心想。但这一点他无法确认,对残留信息的第一印象几乎总能通过感应仪来验证,而活人往往更难看透。

    “不,我认为她不知道,”最后他说,“这里,你看......”他将显示切换回去。“看到这些数字吗?她只不过重复着一系列动作:犹豫......望向楼梯下方。然后重新开始。我们称她这一类为循环信息。”

    “循环信息?”

    “残留信息陷于某种痛苦的境地或者一连串极为重要的事件之中。就跟录像差不多,不停地回放。”

    “直到什么时候?”

    “直到永远。或者等到导致她留在这里的东西消失。”

    玛丽点点头。“我想这就是让你来的原因。”

    “你打电话给调解局是因为她吗?是你打的电话,对不对?”

    玛丽又点点头。“我当然跟母亲商量过。她不太乐意,但最终让步了。”

    “客人们有没有抱怨?”

    玛丽笑起来。“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注意,而那些注意到的人,我想他们都觉得挺有趣。它们给这地方增添了气氛......尽管其实并不需要。”

    “那问题在哪儿呢?”

    “三天前,有东西试图把我母亲推下楼梯。”

    埃利皱起眉头。“谁看到了?”

    “我看到了。事发时我站在母亲身边。我听见有东西打到她,就像扇耳光,她差点一头栽下去。要不是我抓住她......呃,后果堪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除了露丝,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埃利脑子里暗暗记下一笔。“你们俩都什么也没看见?”

    “我没这么说,马瑟斯博先生,”玛丽否认道,“我不知道母亲看到了什么。”

    埃利觉得她多了一点遮掩的表情,是刚才所没有的。他也注意到她其实并没有真正回答问题。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玛丽就继续说道:“母亲很期待再见到你。”

    埃利使劲忍住微笑。太明显了一点,玛丽。你母亲知道我还活着,但仅此而已。

    埃利关掉感应仪。他并不自认为聪明绝顶,然而别人转移话题他还是能察觉到。但为什么呢?“我也很期待。都隔那么久了。那好吧,等你给我安排住处之后,就可以开始了。”

    于是玛丽带路,埃利跟随其后。他当时并没太在意,但温热的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茉莉香。

             * * * *

    晚饭在大餐厅里,水栎林的经营者倾尽全力:精致的骨瓷,水晶,银器,还有诸多先人留下的物品:驱赶苍蝇的风扇悬在桌子上方,其绳索被拉到一个空角落里,仿佛等待旧时的童奴前来操作。餐具柜上有个真的捕蝇器,那装置看起来像倒扣的玻璃碗,底下放着一碟蜂蜜,一个个小孔让苍蝇能够钻进去,但就算没在蜂蜜里淹死也很难再出来。埃利看着大把大把的叉子,感觉自己也有点像是被困住了似的。

    客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三对较为年长的夫妻来自宾夕法尼亚,显然是结伴旅行的,一对新婚夫妇,年轻得扎眼,一小群内战重演爱好者,来自杰克逊,还有一个穿着考究,身材粗壮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埃利一开始没认出来,但毫无疑问此人是马拉奇·霍林斯沃,密西西比州的高级参议员,少数党督导,即使以当地的标准来衡量,也属于大保守派。

    水栎林无疑吸引了一些有趣的客人。

    霍林斯沃给了埃利一个冷冷地微笑,让他怀疑是否无意间得罪了此人。埃利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靠近桌子顶端的上宾位落座。玛丽出现了,坐到埃利对面。不一会儿,伊丽莎白·登斯坦·斯托卡德终于到了。

    说是“到了”其实有点词不达意。更接近事实的说法是,伊丽莎白登场了。她还不至于不切实际地穿上带裙撑的正装,但那一袭红色全身长裙,更适合去看1920年代的歌剧,而不是出席现代晚宴。然而埃利不得不承认,以此作为吸引注意力的小手段,还是相当有效的;人们甚至鼓起掌来,而埃利也加入其中。

    四十五岁左右的伊丽莎白·登斯坦在埃利眼中仍然博得一声喝彩。从她身上,他仍能看到从前那个女孩,但那是由于她良好的基因,还是他自己的期望,埃利无法确定。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微笑完全跟记忆中一样令人目眩神迷。屋里所有男人几乎同时离座起身。甚至连来自宾夕法尼亚的老先生们也略带迷惑地站了起来。

    “看来良好的礼节还没有完全遗弃这个新世纪。”伊丽莎白说。

    短短片刻间,伊丽莎白逐一招呼客人的名字,使他们不至于太拘谨,然后,她施展出南方人的魅力,鼓励大家热情交谈,如此气氛让埃利很难牢记他们只不过是在提供膳宿的客栈里吃晚饭,而不是参加水栎林鼎盛时期的宴会。埃利仔细观察其他宾客,可以肯定他们也处于类似的心境中。那几名内战历史爱好者本来就很容易喜欢上这种氛围,但其他人似乎也同样着迷。

    高中过后的年月并未给埃利带来期望中的超然,但他发现自己以更具分析性的眼光琢磨着伊丽莎白光鲜迷人的仪容。是因为某种能量场吗?跟人死后的生物残留信征有关?也许可以测量一下......

    “你好,埃利。”

    埃利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是谁在跟他讲话。稍后,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知道。他既期待又害怕这一时刻。伊丽莎白在向他微笑。埃利有点晕眩,这令他感到很懊恼。

    “你好,伊丽莎白。”

    她笑容尤增。“你就只有这些要说吗?”

    一开始就没站稳脚跟,埃利感觉很糟。他的恼怒感令晕眩大幅消减。“很高兴见到你?”他试探性地说。

    伊丽莎白随即以手掩口,轻轻一笑。“你没有变。对谁都是能用一个字就不用两个。”她凑近过来,压低嗓音,“我猜玛丽已经向你简单介绍过我们的麻烦了?”

    “说了一点,但我想要问你一些问题。”

    “当然。”

    “楼梯上的事件是你第一次遭袭吗?”

    伊丽莎白犹豫了一下。“不是。”

    玛丽皱起眉头。“母亲,你没告诉过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假设你会担心的话。”

    玛丽只是瞪眼瞧着她。埃利顺着桌子瞥了一眼,但就他看到的而言,所有宾客都深陷在各自的交谈中,没有注意他们。只有霍林斯沃例外,他给人的印象是,不管行不行得通,都想听他们谈话。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继续说下去。“之前发生过两次。没什么太严重的。更像是扇一下耳光,而不是暴击。一次在我办公室里,一次在厨房。坦白说,直到楼梯上的事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头脑在误导。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你认为是露丝·班宁吗?”玛丽问埃利。

    “正如我刚才所说,她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不可能是她。”

    “那么是谁呢?”伊丽莎白问道。

    “我不知道,”埃利说,“但我保证一定会查出来的。”

             * * * *

    稍后,等到宾客们前往舞厅喝咖啡,继续聊天,埃利选择退避至二楼的外廊。他最后看到的宾客是霍林斯沃,正严肃而急切地跟伊丽莎白·斯托卡德·登斯坦交谈。在埃利看来,他有点像发情的公猪,正追求一头母鹿。

    外廊上暖风阵阵,但埃利喜欢其中的那一丝凉意。宅邸后面的老厨房附近有个小池塘,蛙群在其中鸣唱。月亮逐渐升起,蝙蝠飞舞,抓扑着被停车场边一根灯柱所吸引的飞蛾。

    “又出现了。”

    玛丽站在通往外廊的法式落地门内。她走出来,站到他身边,紧挨着栏杆。他本想告诉她称呼自己为埃利,而不是“马瑟斯博先生”,但他没有说。与伊丽莎白母女保持少许距离让埃利感觉较为舒服一些。

    埃利点点头。“茉莉。我先前也闻到了。真是......奇怪。你怎么没跟你们的其他客人在一起?”

    玛丽看上去有点阴郁。“母亲的客人,不是我的。”

    “我猜你和母亲有时相处不太融洽。”

    玛丽笑出声来。“还不如说舍曼将军跟李将军相处不太融洽。父亲死后,我曾三次离家出走,马瑟斯博先生。我相信你的档案里都有。”

    “大部分都有,”埃利承认道。“多数情况下,人的因素跟幽灵的因素同样重要。”

    “很高兴听说活人仍然重要......我注意到你在观察参议员和我母亲。为了让我和母亲能够跟你交谈,恐怕我们将他从惯常的座位上赶走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快点去死’。”

    “纯粹的妒忌。要知道,他爱上了我母亲。因此他是这儿的常客。”

    埃利点点头。“我猜也是。”他也没有忽略玛丽提及母亲时语气中的那一点苦涩。

    玛丽叹了口气。“你知道?嗯,我想那就算对男人来说也相当明显。”她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埃利。“你......你也曾经爱过她?”

    埃利思考了一下。玛丽脸上的表情很说明问题:表面上只是略有兴趣,底下却波涛汹涌。妒忌?羡慕?也许都有,或者仅仅是寻求独立的自我,以跟伊丽莎白·斯托卡德·登斯坦相区别。对玛丽来说一定很不容易。

    埃利望向户外环绕着宅邸的林地。“想知道事实吗?那年头,镇里每一个有心跳的男人都爱你母亲,”他坦白地说。“我恐怕也不例外。”

    “现在呢?”玛丽低声问道。“我明白你不需要告诉我什么,但我想知道。”

    埃利略加思索。“在真实的恋爱关系中,爱情常常会消失。当双方真正互相了解时,他们可能会改变,会疏远——所以并不一定是好事。但当只有一方陷入爱情时,改变却不会发生。完美的理想将一直存在。爱会褪色,但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没有理由消失。”

    “就像鬼魂?”玛丽带着顽皮的表情问道。

    埃利点点头,叹了口气。“有时候。是的。正是如此。”

    “我和母亲也很爱对方,埃利。一直都是。然而......事情有点复杂。不管你的档案里怎么说,我确实很爱母亲。我同意回到水栎林为她工作,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或许有机会解决我们之间的分歧。”

    埃利点点头。他明确地感觉到,这并非她同意来此的唯一原因,但他没说什么。“希望如此。”

    “谢谢,希望你原谅我这样问:假如连自己昔日的感情都无法驱散,你打算如何赶走水栎林庄园的幽灵呢?”

    埃利笑了起来。“问得好。回答是:我不知道。不管你是怎么听说的,我不是什么驱魔师,而且有问题的也并非总是鬼魂。这会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只要是有必要的事,我一定会去做,我的目标就是要找到解决方案,登斯坦小姐。其实我要对付的并非鬼魂,但也许得先找到他们。”

    “假如有帮助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鬼魂......嗯,至少其中一部分。我想要帮忙。”

    埃利有种感觉,此刻玛丽想要带他去看某样东西,就像初次见面时,想要掩饰某些情况一样。他确实想由自己来计数,但也希望玛丽在场。或许她能回答一些问题。不管她意图如何,也许有助于发现需要问的问题。

    “说起来,这的确可能有帮助,”他说。“现在正是时候。上床睡觉还太早,因此要么去抓鬼,要么重新加入宴会,坦白说我宁可不要回到宴会上。”

    “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母亲和议员的事,万一你真有担心的话。他有他的用处,不过坦白讲,母亲讨厌这个男人。”

    埃利根本不担心。事实上,此刻他对那位夸夸其谈的议员抱有极大的同情。跟埃利一样,此人完全猜不透伊丽莎白。

    埃利只说了一句“带路吧。”但他不由地思索,玛丽究竟要带他去哪里,原因为何,而她又希望他在那儿找到什么。

             * * * *

    埃利想要仔细测量一下入口处的样本,但从客厅敞开的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该区域,此处太靠近伊丽莎白的社交聚会,而埃利不愿招致太多询问。他跟着玛丽从后门走出去。太阳已经低沉,宅邸空地后面的树林投下长长的阴影,指向东北方。

    埃利拿出感应仪,调取有关水栎林的存储文件,包括建筑规划图。玛丽凑近观看。

    “所有资料都在你这台电脑里吗?”

    “感应仪,”埃利纠正道,“不过我猜也可以说是电脑。不,并非所有资料。由于水栎林从来不曾经历火灾,事实上许多原始记录依然存在。我没有下载全部内容,但大多在史料部有存档。”

    “别忘了,对我来说,这儿是个新环境,马瑟斯博先生。直到六个月前,我都住在亚特兰大的公寓里。我们家收回这栋老房子并不太久......比如说,那是什么?”

    玛丽指了指屏幕上一片建筑物的轮廓,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这群建筑已不复存在。埃利摁了几下按键。“奴隶的住所。通常它们离主建筑还要远一点,但作为种植园来讲,水栎林的规模比较小。”

    “哦。”玛丽看了看另一组轮廓线,然后望向对应的建筑,说,“厨房还在。”

    那个时代,大一点的住家,厨房都是分离的,部分原因是没人想让那么多热量进入居住空间,另一部分是因为火灾的威胁。这座宅邸早就经过翻修,内部增添了普通厨房。旧马车库也早已消失,而原先的厨房建筑很久以前就被改成了车库。它新近刚刚刷过漆,但门上挂着锁。稍远处,池塘里的青蛙仍在合唱。埃利将显示屏切换回感应功能,缓缓地扫描该区域。

    “看到什么了?”玛丽问。

    埃利仔细观察屏幕。他故意设置成图表模式,让玛丽无法轻易解读。“我应该看到什么?我猜你带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我只是猜测你需要察看所有地方。”

    埃利心中暗笑。老天保佑,玛丽不是像她母亲那样的好演员。埃利漫不经心地寻思,伊丽莎白何以从来不曾寻求舞台上的职业。“这儿有个鬼魂,毫无疑问。或者说曾经有。”

    “曾经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残存的痕迹,而并非样本本身。就好像脚印。假如生物残留信息在某个地点停留足够久,往往会有稍许聚结。这个鬼魂显然喜欢在老厨房和宅邸之间走动。现在我就只能看出这些......等等。”埃利观察显示屏,“不对。它回来了。”

    “我能看看那女人吗?”

    女人。玛丽不小心说漏了嘴,然而埃利早就确信,她知道这里有生物残留活动。但除了这一简单的事实之外,她还了解多少?埃利稍一犹豫,但没理由不让玛丽看感应仪发现的东西。另外,他自己也很想看看这个样本。他切换显示。

    “喔——”

    玛丽突然倒抽一口凉气,但这可以理解。跟楼梯井上露丝的鬼魂一样,那影像好似老式的胶卷负片,不过依然清晰。他们看到一个高个子女人,穿着简单的工作服;她戴了一块普通头巾,与露丝·班宁精致的提甬头巾形成对比。那女人的年龄很难分辨,但有一种明确的年轻迹象。图像中没什么证据可以表明她的肤色,但埃利让脸型分析算法根据数据库来推测,她的皮肤很可能是浅褐色,类似肉桂。

    “她真美。”玛丽最后说道。

    埃利只是点点头,暂时没有抬起视线,而是继续看着感应仪上的数字。他连通国家历史资料部,查询更多数据。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玛丽没有站在他身边。他抬起头,发现她正伸手触摸鬼魂站立的地方。

    “玛丽,住手!”

    玛丽吃了一惊,把手缩回去。“怎么了?”

    “我正在测量。大多数鬼魂没有自我意识,但这个或许有。假如她有的话,可能会感觉到其他人。那将干扰我的数据采集。”

    “她就只是数据而已吗?”

    埃利抬起头,对于玛丽激烈的反应稍许有点惊讶。“你知道她是谁?”

    玛丽摇摇头,埃利相当肯定,她讲的是实话,但玛丽脸上的表情让埃利感到有点不安。他不太确定那意味着什么,但玛丽好像对这个样本有所期望,更确切地讲,是有所要求。

    “你有事瞒着我。你当真不知道她是谁吗?”

    玛丽再次摇头。“不知道......嗯,我希望她是我知道的人,但这没法判定,不是吗?”

    “你说什么,玛丽?你认为她可能是谁?”

    “我的四代曾祖母。”

             * * * *

  《一丝茉莉香(下)》http://www.wcsfa.com/scfbox-285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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