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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赫尔辛基

我记得很清楚,2013年7月3日夜里十一点多,我的航班降落在万塔机场,那是我第一次踏上欧洲大陆,是我历时近两个月的冒险的正式开始。Merja和她姐姐Sari开车来接我,我在中国听过Merja的课,也和Sari有过邮件往来,面对她们温暖的拥抱和笑容,我心底仅有的一丝陌生感也消融不见。

7月的赫尔辛基,夜里十一点天还没黑,只因飘着细雨,不似晴朗白日那般明亮。Merja指着车窗外的天空,给我看著名的午夜太阳。呈黯淡蓝灰的西面空中,挂着一个小小的、泛白的圆盘。那竟是太阳么?没错,在位于北纬60度的赫尔辛基,太阳每晚只会落下五、六个小时,人们会在室外待上很久,读书,饮酒,或者什么都不做。沐浴着午夜阳光[i],我感受到此行的第一份惊奇感(sense of wonder)。

第二天一早,我昏昏沉沉从Merja家的沙发床上爬起来,跟着她去参加FINFAR seminar——芬兰科幻奇幻研究学会的年会。FINFAR一般与Finncon捆绑举行,提前半年征召论文,在年会上每个学者都有机会演讲自己的论文内容并从同行处获得建议和指教。第一天上午的都是英语论文,从后现代幻想漫画角度研究唐老鸭,从基督教神话角度研究托尔金,H.P.洛夫克拉夫特和宗教,打破类型文学体系的同人小说,纳尼亚传奇的种族研究,美籍黑人科幻小说研究……主题很精彩,时差却令我困顿不堪,Irma的邀请让我无法拒绝[ii],我毅然放弃下午芬兰语论文的讨论,随她去参加Finncon组织者为嘉宾们特地安排的海边桑拿。 

赫尔辛基临波罗的海,靠近内海湾的地方设有一些小木屋,供市民免费租用蒸桑拿。我没进桑拿房,也没跳下海游泳,而是坐在一旁品尝着Hanna准备的蛋糕和Tero烤制的肉串。他们都是Finncon的组织者,在大会开始前一天忙里偷闲,前往这处静谧所在与嘉宾一道放松。我和人一一打过招呼交谈几句后坐到面海的长凳上,远远望着出海口,水面泛出的粼粼波光有些晃眼,海鸥不时掠过近处,划出一道急旋后又远去。我开始羡慕芬兰人的生活,在无言之际不必强求与人对话,面对自然和心灵的宁静不需要言语。 

大家似乎都知道我迫不及待拥抱这座城市的一切,当晚我又被带去赫尔辛基的pub meeting。我访问过的几座城市中,只要是有较大科幻迷群体的,就有月度聚会。每个月固定的某一晚,聚在固定的酒吧里,喝酒聊天,聊科幻聊奇幻也聊人生聊其他。赫尔辛基的pub meeting却并非每月一次,而是每月两次,科幻迷把这聚会称作mafia(黑手党)。

那一晚,整个St. Urho酒吧里里外外塞满了人。我穿过人群间的缝隙,挤到吧台前要了一杯热茶,对于时差患者来说,这显然是比酒精好得多的选择。我好不容易挤回原来的桌前,座位早已不见,事实上,店里的一大半客人都站着而非坐着。

 “Pub meeting通常都有这么多人吗?”我问Päivi,她是Merja的博士生,两个孩子的母亲,早上我们一起搭了公交去往FINFAR会场。

她摇头否认,“因为这是Finncon前夜,许多其他地方的人都来了赫尔辛基,凑巧碰上pub meeting的日子,大家自然不想错过。”

周遭充斥着陌生的芬兰语,音节短促句子漫长。我没敢离开这一圈FINFAR参与者的谈话,他们算是芬兰科幻学术圈的人吧,也是于我而言最不陌生的一群人,毕竟有上午讨论时的短暂照面。可是,大多数时候我依然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我随意问起博士生活,得到的答案却是两手一摊。与国内不同,北欧的博士是一份职业,而他们中的不少人没有申请到足够的资助,不得不另外从事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那为什么又要读博呢?对这个课题感兴趣呗。读完能够从教么?看情况吧,谁知道呢。似乎,在任何语境下问一个博士何时能毕业都是非常残忍的,所以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时差的效果逐渐显现,钻进我耳中的声音愈发模糊,反应愈发迟钝。Merja和她的丈夫Teemu来找我,说他们准备回家,我欣然起身往外,想跟他们一道回去,躺上我暂住的那张沙发床。可是,他俩是骑车来的,我只能独自搭公交。天还亮着,我望见公交驶来,上前一步准备等它停下上车,可它却径直开走了。我有些困惑,难道司机没有看见我吗?远远驶近两辆自行车,头盔下的面孔属于Merja和Teemu,“我们意识到你可能还不晓得,在芬兰,公交进站时你得伸手司机才会停下。”于是,我学会了在芬兰生存的重要一课。

 

第二天,我凭借新学会的拦截公交技术顺利坐上车。换乘地铁时,近旁一位打扮成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没有丹妮美,我偷瞄几眼后暗下判断。不过跟着她应该就能找到Finncon会场吧。谁料下地铁时我丢失了她的行踪,盯着Finncon小册子里的地图研究路线时,另一位二次元着装的姑娘向我指引了正确的道路。 

这一年的Finncon会场位于一座河边的工厂。Finncon与Worldcon、Eurocon和其他科幻大会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完全免费的,对所有人开放。来之前我报名加入志愿者队伍,如此庞大的公益活动自然需要志愿者的帮助,而作为一个刚刚来到这个国度、不会说芬兰语、第一次参加科幻大会的人,我被安排做了机动志愿者,简而言之就是有事儿会叫我帮忙,没事儿可以乱晃。

事实上,我也确实乱晃了三天,瞪大眼睛看着。塞满了各种书籍的图书馆巴士,各种con都少不了的Tardis,《钢铁苍穹》里美貌的制服妹子,3D打印机和核反应堆模拟,最最多的自然还是书店和出版社的摊位,在这里既能买到刚上市的新书,又能淘到绝版的二手书,还有各色各样的fanzine。我没有买任何东西,刚到北欧还没能适应这里超高的物价,更重要的是,我根本看不懂芬兰语……好在Finncon也有不少英语项目。我去听的第一个programme是Aliette de Bodard和Tom Crosshill的短篇小说workshop,需要事先报名,人数有限,报上名后可以提交自己的作品。Aliette和Tom先介绍了自己在短篇小说写作方面的一些经验,接着开始讨论参与者提交的三篇作品。有趣的是,三位提交作品的都是女性,坐在台下的听众大部分也都是女性,这充分印证了在芬兰科幻作者中占大多数的绝非男性,与中国科幻截然相反。我还零零散散去听了一些panel,说实话并没有听懂多少内容,尚未适应英语语境,也未适应时差,大部分精力被放在拍摄现场照片,对照小册子上的panel主题和嘉宾,用苹果核的账号发微博直播。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反倒是两场派对——第二天晚上的Evening Party和整个Finncon结束后的Dead Dog Party。

Evening Party就在会场旁的酒吧举行,对所有人开放,收取象征性的门票。依旧不大敢喝酒的我要了一杯茶,没想到碰上了跟我一样只喝茶的Carolina。来之前我与Carolina通过邮件,她是一位居住在斯德哥尔摩的瑞典科幻迷,正是她介绍了Pebbles和其他瑞典城市的幻迷接待我。很久之后,我才知道Carolina是欧洲科幻协会(European Science Fiction Society)的时任主席。那天晚上,我和Carolina喝着茶聊着天,不一会儿有几位俄罗斯幻迷加入。说实话,他们的英语糟糕极了,我费力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辨识他们的问题,作出我认为他们想要知道的回答。或许因为英语实在太差,俄罗斯幻迷只是提问,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没过多久,我又困了,先行告辞,Carolina也和我一道离开。喝茶的人终究没法融入派对的狂欢。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嘉宾们纷纷上台献歌,Masquerade的冠军也当场颁出,落入一个cos塞尔达的姑娘手中。

Dead Dog Party只对Finncon的组织者、嘉宾、讲者和志愿者开放,作为一名在大会结束清场时终于找到机会帮忙的志愿者,我也被获准入内。看到Dead Dog Party这个名字时,我也很是疑惑,我猜这是因为一个con结束后所有人都累得像死狗一样才得名,总之Finncon的死狗派对大致是一种回馈工作人员的存在。听说历年的传统都是把这派对放在有桑拿的地方举行,可今年的会场却没有条件。于是乎,一个较大的房间被清空,圆桌上摆满各色酒饮,长桌则铺上桌布等待新鲜出炉的菜肴。等开饭的时候,大家嚼着薯片。我终于和在志愿者休憩区里照过许多面却从未对话的人说上了话,芬兰人不是对中国面孔不好奇,只是他们真的很不爱搭讪。北欧其他几国的人都会嘲笑芬兰人害羞,胆小的会盯着自己的鞋子讲话,胆大的则盯着对方的鞋子。确实,每个人的私人空间在公共场所也能得到保证,在芬兰绝对不用担心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找不到话题,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同你讲话。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死狗派对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件打破芬兰社会常规的事——向那些才认识没几天说过没几句话的人开口询问他们家是否有张沙发是否能让我睡几天。天晓得我那时积攒了多少社交流量才能硬着头皮问出这个问题,然而比我更害羞的芬兰人却答应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下,8月回赫尔辛基上summer course的住宿有着落了,我不用露宿街头了。我这才放心欣赏起组织者向嘉宾献礼的环节。先是芬兰本土作家J. Pekka Mäkelä,胖胖的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并在一年后来上海与我再度见面;再是加拿大作家Peter Watts和他妻子Caitlin Sweet,我分明看到Caitlin偷偷抹眼泪,我想她是太高兴了;星云奖得主Aliette de Bodard是带着身孕来的,隔着大肚子拥抱组织者却丝毫不犹豫;Tom Crosshill一如既往保有公众演说的风范,致谢时站得笔挺。瑞典作家们一起上前,竟举着酒杯唱起歌来。主要组织者中Jukka和Sari是夫妻,没错,Sari又是Merja的姐姐,在这里,科幻都是家庭爱好。他们总结今年的Finncon吸引了许多国际来宾,加拿大、法国、拉脱维亚、瑞典,还有挪威、俄罗斯、美国……当然还有中国,这似乎是Finncon上第一次出现从中国来的客人。 

Finncon的组织者和嘉宾之间的关系更像朋友,他们确实就是朋友。芬兰人总能把作家们照顾得很好,让他们满怀期待而来,尽兴而归。乔治·R·R·马丁、尼尔·盖曼这样的超级大牌都曾当过Finncon嘉宾,而作为一个不收门票的公益活动,Finncon只会涵盖嘉宾路费食宿,绝不可能付给嘉宾出场费。去看看盖曼官网上对于出场费的介绍吧,他自称请他的钱可以请到美国总统克林顿。而马丁大爷呢?他来了一次芬兰还不够,2015年再次作为嘉宾出席北欧科幻大会Archipelacon,这场在奥兰群岛上举行的con是Finncon(大规模的免费con)和Åcon(小型的收费酒店con)的结合体,800张门票在大会正式开始前早早卖光。Archipelacon是一次试水,让芬兰人和瑞典人学会了如何筹办一个大型的收费con。而这次试水是为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在赫尔辛基举办2017年世界科幻大会。

抵达赫尔辛基的最初四天,见闻丰富到让我难以消化。那时我还不知道,日后我会彻底爱上这座城市,爱上这座城市的人。这份爱让我在14年重返故地,让我相信2017年我一定有理由再次重返。

 

 

[i] 若想对午夜阳光有个直观印象,可以看看这段视频:http://www.visitfinland.com/zh/wen-zhang/wu_ye_yang_guang_xia_de_guo_du-2/ 

[ii] 参见本专题前作《无法拒绝的邀请》,http://www.wcsfa.com/topic_article-262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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