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拿大的最后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次科幻访问,是跟科幻电影人西夏在西班牙海滩的会面。
(西班牙海滩的夜色)
西夏是中央美院电影系的老师,他早年在北大地球物理系学习。在我们那个年代中,从事物理学相关的研究是所有追求理工之梦、追求未来建构者的最大理想。近年来,我多次在有关刘慈欣小说《三体》研讨会上回答青年读者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说,为什么刘慈欣喜欢把自己的小说写得“很物理”?我说这跟我们科幻迷的欣赏习惯和欣赏态度有关,更跟我们那一代人想要成为杨振宁李政道丁肇中吴健雄这样的伟大物理学家有关。在那个年代中,高考能上北大物理学系,就是全国最好的学生。而毕业后从李政道教授主持的卡斯皮亚计划出国深造并最终进入全球最大的物理学实验室,则是多数人的梦想。西夏是这群物理梦追寻者中的一个,但很快,他就更改了梦的内容并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电影行业。有关这些内容,跟中国的政治社会文化科技发展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后人必定会深入的评说。而我想说的,只是我们在那个离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不远的西班牙海滩上的聚会。
熟悉西夏的人都会知道,他看起来清瘦而高大,我琢磨着有一米九的样子(事实上他才一米七六!)。这样的竹竿身材,培养他永远不变的鸭舌帽圆眼镜和刻意修整过的连鬓胡子,使他永远是一种早年波西米亚艺术家或者我心目中的“俄罗斯烧炭党人”的模样。
西夏对科幻电影的热情,是纯真的。我们在不同场合的会谈,都会提到这个主题。这次在西班牙海滩的聚会,也不例外。谈话很快转移到科幻电影相关的话题。
早在北京、成都等地,我们的前期接触中,为星云奖做一个科幻电影节或电影展的目标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还记得前年,冒着协会内部不认可、对科幻电影节能否搞成有疑虑的种种阻力,西夏跟我,还有电子骑士严蓬等几个人共同组织了第一个中国科幻电影的短片展映。我们找协会董老师要了两千元资助,买了一个大盘,并用此收集了之前五年全国各地作者71个小时的科幻短片。这些短片无论从内容和形式、从主题和艺术手法上,都比过去星云奖上颁发的科幻电影奖的作品要优秀得多。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科幻电影节和评奖颁奖都没有举行,只是在星云奖发奖的当天,在楼道里和一个开放的大厅中循环播放了71小时的全部作品。
有关科幻电影,西夏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操作上,都是国内这批科幻人中最有想法的人之一。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为人非常谦虚。在他给一系列优秀的西方科幻电影进行介绍的年代中,人们通过《科幻世界》认识到的西夏和我在这里见到的,彻头彻尾是同一个人。对自己的艺术追求上,永远持一种先驱和前卫的姿态,而在对他人的作品的态度上,则充满了赞美与鼓励。我记得在北京他就热情推荐乔飞的一部短片。在我看来,那个短片故事还没有讲好,但西夏则觉得,能这么做、做成这个样子,已经非常不错。大抵是他这些年在艺术领域带学生,看过太多作品,因此对一个人的潜力总是具有很好的判断力。经过西夏的推荐,乔飞的电影《冬眠》后来被华谊兄弟公司支持进行了一场首映式。乔飞还被许多科幻电影制片群体邀请参与工作。所有这些,可能跟西夏没有关系,但通过实际行动给作者的鼓励,带给他们自信,让他们从业更加充满活力,这点我认为是没有错误的。
我们来到西班牙海滩。这是一个典型的旅游式海滩。在每一个大自然精心布置的深入陆地的浅湾边上,都有大量的游客占据着为数不多的供野餐的座位。我们先是为找停车位做了不少努力,然后又去看哪里能放下我们的野餐篮子。
(我们的野餐)
跟我一起会见西夏的还有南京高校的科幻教师付昌义和江苏师大的研究生周蓉。而来接我们的除了西夏,还有他和蔼可亲的太太吴可颖老师。
(西夏、吴岩、吴可颖)
我跟吴老师是在北京中国图书出版公司郭力老总的一个宴会上第一次见面的。吴老师是甲骨文博士和语言学家。人很随和但很敏锐,谈话之中,除了生活上的许多惊奇和赞叹之外,你能发现在言语背后所渗透的那种强烈文化底蕴。
吴老师特别有书卷气。据西夏说,她要写一篇散文或杂文,也会象做甲骨文研究一样,先进行许多事实考证。落笔有神不假,但功夫下得太狠,让她写一篇东西要花许多时间。在这个浅尝辄止、游戏人生的年代,这样的认真常常会使她失去轻易获得的收益,这是否会使她困惑我当然不得而知。但我享受跟她的那种倾心交谈。她讲东西跟西夏类似的地方是,从来不会强加你她的个人经验,对过往的一切有一种半是认真半是嘲笑的无奈,而一旦你讲,她总是象孩子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地听着,惊奇着。
有关西夏对科幻电影的基本观点,读者们可以参考过去年代中他在《科幻世界》上所做的专栏。这些专栏的内容,我将在今年编辑成一本书放在我的“地平线未来学丛书系列”。我这里只讲一点点表示他的态度的东西,大家就能对他的一切有所领悟。我从国外回来之后,曾经邀请也回国短期工作的西夏给本科的同学做一次科幻电影的讲演。他做了很认真的准备,但讲的时候却是那种举重若轻的漫谈。他带来四个片子,都是短片,从卡通到真人秀各不相同,但这些片子的特点就是一个:创新。在西夏看来,科幻电影的未来更多期待应该放在短片上。他一直倡导做科幻短片节,认为美国科幻电影源源不断的能量和人才都来自独立短片的创新。这么一说,我立刻对过去我们针对一些作品的争论豁然开朗。像我特别喜欢胡戈的一部《隐形侠》,因为观摩效果很好,总是笑声不断。我觉得是国内科幻短片做得最好的一部。但跟西夏聊的时候他好像不以为然。我觉得他还是从创新角度在观察问题。想到去年在中央美院参加瓦尔达电影节的颁奖,导演谢飞就曾经对当前的电影表示出巨大的忧虑。谢飞说,不是认真搞电影的人在搞电影,在挣钱,这使中国电影没有前途。他还提议,像瓦尔达这样的实验电影节在全国开花越多越好。想到谢飞和西夏这些异曲同工的观点,我更加理解作为艺术家的西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隐形侠》海报)
我在加拿大的这趟旅程,在西班牙海滩即将结束。在我们交谈之中,两架军用飞机在太空中做弧形运动并洒下艳丽的火的碎屑,在此同时,海面上一艘气垫船飞驰着轰鸣而过。我觉得如果有一天外星人造访地球,这样的场景也许还会重复。徐志摩曾经在《告别康桥》的时候写说,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在那个年代中,跨越大洋意味着数周的海面航行。而跟亲人的离别可能是永恒的分手。但今天,无数曾经只有科幻中才存在过的交通工具正在地球的表面苍蝇似的频繁奔走或起降,我们再不惧怕奔赴远方,更不会为频繁的告别而过分支出情感。
至少,对我这个已经跟现代社会融为一体的麻木之人,来去匆匆已经形成了习惯。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的习惯。但我知道这是使自己避开深度的情感侵害的一种自我保护。自工业革命之后,当科技和当代社会走上那条永恒的称为现代化的不归路以后,任何一个未上“时代写保护”的人都会被这个时代的烈焰所伤害。
除非你是披肝沥胆的猛士!
我知道这些猛士在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这也是我寻遍世界去访问他们的原因。
明天,我将第一次跨越大西洋寻道法国参加另一场科幻活动。在那里,我们将会遇见写什么?
忘记是巴尔扎克哪一本书中有一幅插图,画的是外省青年进京闯天下。图下的解说就是:巴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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