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云

今年一月，就在推迟上映且非议纷纷的《木星上行》（Jupiter Ascending）即将登上大银幕之际，拉娜·沃卓斯基（Lana Wachowski）率直地描述了他们姐弟俩在好莱坞的时光，她说：“我们两个很幸运。工作室里的电影从业者们对我俩内容包罗万象又疯狂怪诞的电影风格很感兴趣，我们才有机会一直导演制作电影。这份幸运还能延续下去吗？大概不了。” 

她的预言几乎就要被他们不如人意的作品证实了，不是别的，正是他俩最近的这部高大上的电影作品。随着《骇速快手》（Speed Racer）、《云图》（Cloud Atlas）和《木星上行》三部电影接连在胜者王败者寇的好莱坞世界中败下阵来，几乎成为定局的是，拉娜和安迪·沃卓斯基这姐弟导演二人组在当前的电影世界里将不再享有衣食无忧的地位。诚然，尽管沃卓斯基姐弟使电影分部的作法流行起来，他们执导的《黑客帝国2》上下两部电影可以说给分集成风的好莱坞电影奠定了基石，但是他们这几部拥有共同宇宙观或者故事线循环往复的电影在好莱坞的大环境下，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从2008年以来，他们执导的每部电影（其中《骇速快手》仅仅比漫威第一部大片《钢铁侠》晚几周上映）里，就算沃卓斯基姐弟的手笔还说不上是推倒重来，他俩也一直试着扩大21世纪美国大片的内在构成，这类大片经常搭配有大量的旁白、特效，还热切地搜寻从未拍过或说过的事件，至少要在摄制手段上推陈出新。在这样的尝试下，沃卓斯基姐弟的电影质量极不稳定，每部都纠结往复于才华横溢的灵光一闪、引人入胜的奇思妙想和如鲠在喉的败笔之间。 

但是沃卓斯基姐弟也为大多数致力于规避风险的大成本电影制作项目们提供了他们亟需的另一选择。正如拉娜·沃卓斯基在《华盛顿日报》的采访中说到的，那么多年来他俩都逃过了（不受任用）的厄运已令人惊叹，但同样令人惋惜的是，在未来几年他俩很有可能无缘导演宝座。诸如此类的现象体现了这些电影和电影人的艰难处境：好莱坞不再关心某些类型的故事，也很快地对某些讲故事的人失去了耐心。 

沃卓斯基姐弟共有的热诚和雄心同时给他们的电影带来了最强大的力量和最致命的弱点，而这些独有特色也正是其他大制作电影们通常所不愿拥有的。因为近些年来，一部由沃卓斯基姐弟执导的电影通常意味着在其中能一窥一个光怪陆离的好莱坞世界，片中通常有一些卓越杰出的人物，使用着新颖别致甚至是有违常理的各种方法成就丰功伟业。 

改编自上世纪六十年代日本动画的《骇速快手》看起来和《黑客帝国》三部曲相去甚远，但是《骇速快手》延续了沃卓斯基姐弟在《黑客帝国》系列中的投入，他们用特技来构建幻想中的世界。摒弃了绿屏、电脑成像和其他常见的21世纪好莱坞特效手段，这些特技常用于制作状似可信的合成世界，也可以说是为了使特技效果跨过“恐怖谷”[1]，而《骇速快手》只采用了数字电影制作固有的技巧，没有利用其他手段。 

在好莱坞，坚忍不拔和这个词裹挟着的其他浅层意味，等于将奇幻作品搬上大荧幕的惯用手法屡试不爽，持续十年，电影工作室不停追求着逼真的特效，从《蝙蝠侠》到《忍者神龟》不胜枚举，《骇速快手》反其道而行之，把活生生的人类带进了一个动画（在这部电影里，是日漫风）场景中的夸张逻辑情节里去，创造出一个和真实世界大不同的电影世界。姐弟两人可以选择采用电影工作室里各种各样构建虚拟世界的现成工具，把特效做得真实可信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俩决定不在仿真上费心了，不如试试看这样可以达到怎样的效果，他们选择的不是工具，他们相信这种制作方法有被低估的潜力。 

这对姐弟的下一部作品《云图》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不是传统制片厂出品，这部聚焦九个角色的非主流电影试图达到一种史诗般的视觉效果，当电影特效工作室不被毁坏大都市的场景所累时，他们可以用手头的资源做出这般的画面。历史史诗、反乌托邦传奇、英国喜剧在这部电影里三合一（仅仅描述了电影情节中的一半），这部改编自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同名小说的电影众星璀璨(它轻易地就成为了少数以高超演技为卖点的电影)，故事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藩篱以叙述宇宙中的内在联系。尽管有一些刻意的音效、一些不合适的化妆和难以令人信服的口音，这部电影没有偷懒采用偶遇的剧情设置，偶遇在各种片段化叙事的电影里强行拼凑出主剧情的冲击效果。 

沃卓斯基姐弟试图在大银幕上展现出米歇尔在书中精细地编织起跨越时间但共有的文本、引用和想法。在片中，与同一群演员在不同场景下出演不同角色这一壮举同来的还有，这部电影几乎从根本上突显出如何靠表现出各种元素来塑造人物身份——语言、地理特征、阶级、性向、职业、性别、种族和民族，这些元素都深深烙印上了时代的特征，就算这一群人在时间线里穿来穿去。 

工程量巨大的摄制工作由沃卓斯基姐弟和汤姆·提克威（Tim Tykwer）合作完成，他们分别承担六个不同场景下的故事的拍摄，《云图》其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桩成就。最终成品在一些细节上与开始的雄心壮志有着不小的距离（沃卓斯基姐弟真的应该去导演工作坊回炉一下），从中可以看出，其实限制沃卓斯基姐弟发挥无边无际想象力的最大障碍，在某些层面上正是实际操作层面的摄影本身。 

但是这几部电影都没有脑洞大开的《木星上行》那么娱乐，它至少给观众展现出了一些不太可能同时出现的组合，包括了银河系中的灰姑娘故事、一场人狼混血儿的动作冒险、一个致敬超级马里奥电影的走路恐龙，还有埃迪·雷德梅尼（Eddie Redmayne）迄今最棒的演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在之后的电影中解释清楚前因后果，这些桥段放在一起竟然是合理的。沃卓斯基姐弟貌似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要如何把看起来各种互不相干的大杂烩组合成一部相对完整协调的科幻史诗。 

在电影进行的过程中，沃卓斯基俩人构建起了应该算是好莱坞有史以来对贫富差距最严厉的控诉。在房产、遗产和津贴的冲突博弈中，《木星上行》中伪莎士比亚式的王朝纷争是真的在用整个星球在赌博，因为这个王朝的演变和世界的存续都依仗着长达千年的寡头统治集团的命令，统治集团还患有严重的富贵病。如果电影制作方坚持要世界突然毁于无法逃避的命运，那就这么拍吧。 

与现在一些看起来永垂不朽的奇幻系列电影不同，《木星上行》中建造又毁灭了一个宏伟的世界事实上意味着，叙事在建构的过程中就可以容纳多个个体和视角，这有力证明了沃卓斯基姐弟在电视剧的时间长度上更能充分挥洒才能。他俩即将有新作登场，Netflix节目《超感八人组》（Sense8）多少意味着这对双人搭档开始了新篇章，面向更大的观众群，他俩还将继续在剧情片叙事方法和时间尺度上大胆尝试。山姆·亚当（Sam Adams）归纳整理了一些对于这部新剧集的早期负面剧评，它们指出“《超感八人组》里充斥着过剩的‘沃卓斯基’和状似神秘的一团乱麻。”这么看来，这两位大导演就算从大荧幕转换到了小屏幕也没有放弃自己特立独行的风格。 

但是我还是多少同意艾利克斯·帕帕德玛（Alex Pappademas）的看法，“希望人们继续支持他俩在高概念电影中挥金如土的大手笔实验。”在当下的好莱坞，再雄伟的壮志都只能创造出流于表面的景象，制造出大同小异的成品，我们需要特别诚挚、跳脱又充满创造力的沃卓斯基姐弟继续任性下去。

[1] 编注：“恐怖谷”（uncanny valley）理论即为当人工智能与人类相像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引起人类的极度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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