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瓦隆星站
今天运气不错,杰克心想。他刚从个人终端上收到指示,只要跑一趟腿,就能进账五十个信用点。而且看起来是个简单的任务:从九头蛇酒吧里拿个包裹,带去数条街之外的一座小教堂里。
确保无人跟踪之后,杰克踏入九头蛇酒吧。
真该死!一踏进酒吧,他就暗自咒骂。
这间酒吧位于阿瓦隆星站的第十五区。谁都知道,第十五区是星站上最混乱的一区,除了当地的黑帮,只有像杰克那样迫于生计的人才会来办事。杰克当然不算正式的黑帮成员,他只是个跑腿的,只有在需要交接物品时才来,而且每次都俯首耸肩,贴着街边行走,尽量避免引起别人注意——既为了货物安全,也为了自己安全,尤其还要为家中的妻儿考虑。低下脑袋,没人有闲工夫踢你屁股。
只不过这一次,他想不引起注意恐怕也不行了。
九头蛇酒吧里幽暗的灯光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缺少往常那嘈杂迷幻的音乐。今天所有客人都默默坐在座位上,只有酒保和几名星站保安是站着的,而在房间一角,还有两名共和国政府军,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四处打量。
杰克想要悄悄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其中一名保安向他招了招手,“嘿,杰克!”
杰克又暗暗叫苦。这名保安外号叫“铁头”,杰克曾跟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不是十分愉快的记忆。
“什么,你认识这家伙?”他听见“铁头”的同伴问道。
“没错,没错,一个老朋友。嘿,杰克,过来过来,有事问你。”“铁头”扯着嗓子说道。
杰克别无选择,只能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低下脑袋,没人有闲工夫踢你屁股。他明白,“铁头”很清楚他的身份,不会给他找大麻烦,但也正因为如此,常常搞些小动作,比如搜走他个把信用芯片,或者趁没人看见时捅他一拳。因为像“铁头”这样的保安似乎相信,只有靠恐惧才能控制人群。
等到他走近,“铁头”抓住他的胳膊说,“伙计,别紧张,我知道你是这儿常客,”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收紧抓握杰克胳膊的手:别乱说话,我知道你来这儿干嘛。
“看到那边两位军官吗?他们是来找人的,说是他们有个同僚失踪了。”说着,他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张照片,“喏,就是她。你有见过吗?”
照片上是个女军人,他不认得制服上的军衔和军种标记,但看样子像是军校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军官。栗色头发,深褐色眼珠,皮肤微黑,脸上的线条相当硬朗。
“哦,哦,没见过,”他唯唯诺诺地说。最好配合一下保安,别卷入是非之中。
阿瓦隆星站位于行星联邦共和国的边界地区,行政上享有很高的自治度,甚至有属于自己的保安单位和警备军。这一回不知是什么状况。
“那你最近有见过什么……特殊情况吗?嗯?比如,听到什么消息,看到什么东西?嗯?”“铁头”显然是在演戏给那两个军官看。
“没,没有。”杰克答道。
“那好吧,乖乖坐下,”“铁头”将他摁到一张椅子里,“我们离开前别乱动。”
说完,他和同僚开始在屋子里走动,询问其他客人。
约半小时后,保安和军人离开了,音乐重新响起,酒保卡尔也终于不再低着头擦杯子,开始接受客人吆喝下单。
杰克缓缓地走到吧台跟前。卡尔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靠近些。
“今天又是你来拿货?”酒保低声说。
“是……是的。”杰克还在想刚才的事。“这演的是哪一出?”
“问倒我了。”卡尔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就别管这些事。如果货出什么岔子,我也帮不了你。拿着……”他将一杯啤酒推到杰克面前,同时又把一个容器塞进杰克手里。“喝完这杯再走,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又过了半小时,杰克离开九头蛇酒吧,再次贴着墙根快步前行。此刻已接近模拟的午夜时分,穹顶一片漆黑,路上也几乎没有行人。人工气流轻轻掀动街头海报和路面的垃圾。虽然星站其他区域的照明大多是镶嵌在建筑外墙上的可控发光物质,但此处依然使用古老的荧光灯,投射出阴冷的光线。墙壁和水管间偶尔有维修机器人嗒嗒地爬过,同样也是老旧的型号。水壶大小的机身上伸出四条腿和各种修理工具,在黑夜里显得尤其诡异,仿佛机械形态的小恶魔。
街上冷清的气氛令他十分紧张,虽然半夜出来接货送货也是常有的事,但他一想到家中的妻子和幼儿,就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遭遇难以应付的局面。他自己出事也就罢了,反正他也受够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但那样一来妻儿便断了经济来源,在这样一个偏远的星站,没有钱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保安的裹尸袋。
此刻,他保持高度敏感,留意周围的情况。一片寂静中,他忽然有种感觉,似乎身后有人注视着自己。杰克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窜进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原来是星站中到处流浪的猴子。他松了口气。没人知道这些猴子是怎么繁衍起来的,或许一开始是从过往舰船的船舱或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反正现在到处都可以看见它们的身影,靠人们丢弃的残羹剩饭维生,偶尔也偷盗食物。
杰克继续往前走,暗黄的街灯映照出他的影子,仿佛追随着他的鬼魅。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并非因为冷,只是这样可以避免胳膊前后摇摆——动作幅度越小越好,尽量少惹人注意。
忽然,前面的巷口冲出来一个人,衣衫褴褛,也看不清多少岁数,跌跌撞撞,横跨了几步,跌倒在地。他吓了一跳。又是嗑药的。如今黑市里的纳米毒品效果奇特,但对人的伤害也尤其严重。那人躺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口中吐出泡沫,眼睛里也流出黑色的泪水……等等,黑色的泪水?不,那一定是血水,只不过在灯光下看起来是黑色的。
杰克见过类似的效果。只要经常在阿瓦隆星站的街道中行走,尤其是十五区里,难免会撞上瘾君子,甚至是濒死的瘾君子,比如眼前这个。他考虑要不要呼叫保安,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继续快步前行。反正保安来了,也是将那人拖到一旁等死。也许还要追问杰克这么晚在街上干嘛。不,不是也许,他们肯定会问。低下脑袋,没人有闲工夫踢你屁股。
不久,杰克来到小教堂门口。这是一栋破烂的两层楼建筑,在街道中毫不起眼,即使是十五区这样的地区,也有比它更像样的房屋。昏暗的路灯下,一道黑色的门嵌在灰仄仄的墙壁里。仔细查看,可以看到墙壁和门上布满斑驳的旧疤痕,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有人折磨着这座教堂。门没有上锁,他轻推进入,铰链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一股多年不散的陈腐味扑面而来。此处是公共财产,处于星站保安的监视之下。此刻虽然已是深夜,仍有两三个人在一排排座椅间祈祷,不知是深夜中难敌良心的谴责前来忏悔,还是无家可归者来此祈求福泽,顺便寄宿一晚。
屋里光线比外面更暗,只有圣坛前少量电子蜡烛的光芒在跳跃闪动。杰克轻手轻脚走到倒数第二排最靠边的长椅上落座。祈祷者的低语在屋子里回荡,但他无法听清,感觉仿佛是遥远的波涛声。他躲在阴影里,身子缓缓前倾,双手搁在前排座椅靠背上,作出祈祷的模样,同时查看四周的情况。
随着视线适应黑暗,他现在可以看清屋里的人。坐在最前排是个老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皱纹。往后两排,靠近门边,有个中年男子,衣衫不整,也像杰克一样把手搁在前排座椅上,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刚才进来时,杰克似乎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他的正前方,坐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从裸露的脖子和双手可以看出,那是个非裔。
杰克缓缓伏下身子,蜷缩起来,就好像肚子疼或者头疼一样,同时把手伸进内袋,掏出酒保卡尔给的包裹,准备依照预先约定的方式,塞到座位底下……他感觉有硬邦邦的物体顶住脑袋。
“不准抬头,”一个低沉的嗓音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他认得这个声音,是“铁头”。该死,这家伙哪里冒出来的。但是“铁头”通常不会碰黑帮的东西,他只是这片辖区的保安小头目,没有胆量招惹势力庞大的黑帮。他想干什么?那么需要钱吗?
“可是……可是……他们不会放过你我的。”杰克试探性地说,故意让语气显得犹豫不决。
“闭嘴!把东西给我!”“铁头”不但没有咬钩,还拿枪管又使劲顶了一下他的头。
“好的,好的……我给你,我给你,但他们一定会来找我。呃……要知道,我……我瞒不了他们……”杰克用哀求的口吻说道。
“混蛋!你在威胁我吗?让他们来找我,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我!”“铁头”恶狠狠地说,然后似乎发觉已经讲得太多,又恼怒地补充道,“我告诉你,你这张狗嘴里要是再迸出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扯出来。”说着,一把夺过杰克手中的容器,又拿枪柄往他头上用力一砸。趁杰克疼得弯下腰去,“铁头”一转身,迅速走出教堂。
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我……这是什么意思?也许他要拿着货物,或者货物换来的钱去做易容手术?然而他的生物特征没法改变,只要拿基因检验器测一下即可,迟早都会露出马脚。而且,这有什么意义?另一种解释就是他打算购买昂贵的星际旅行舱位,永远离开星站。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又或者,“铁头”也染上了毒瘾,情急之下变得不计后果?
随着疼痛逐渐消退,杰克再次直起身子,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好吧,被人踢了屁股,得想想办法。
2. 鬣蜥星系
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象。陆平从驾驶座望出去,大小不一的小行星散布于漆黑的天空中。随着他的个人战术飞行器逐渐靠近,它们在视野中缓缓增大。鬣蜥星系跟人类发源的太阳系一样,有个小行星带,其中含有上百万颗固态小行星。更远处,是本星系的一颗气态巨行星,大致呈深黄色,表面布满斑驳的条状纹理。八颗天然卫星围绕着这颗行星运转,而其中最大一颗上面,有共和国政府军的基地。
此刻,陆平的视野中只能见到伊娜·马纳罗中校的长机,而克莱欧·张驾驶的另一架僚机位于他的右后偏下。
“前方接近目标区域,‘班希女妖’同步准备,十,九,八……”话筒中传来马纳罗清晰有力的指示。
“三,二, 一……”陆平跟着长官默数,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紧张感。
“同步开始。”马纳罗中校用清晰的女中音宣布“班希女妖”系统进入运作,但陆平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只有操作台上的一个小图标亮起,代表该功能已激活。
他们此次追捕的掠私船长很难对付,单是有记录的重案就不下二十桩,而且他是最早的魔灵之一。
三百多年前,人类居住的太空区域内出现了纳米瘟疫,威胁到居民区。其来源无人知晓,但有人猜测说,是高度文明种族留下的太空垃圾。在与其抗争了三百年后,有少量人类不知何故,发展出一种能力,可以控制纳米变异云里的纳米机器,达到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效果,几乎就像是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巫师。渐渐的,这类人被赋予一个新名号——魔灵,与远古传奇中的大魔法师梅林谐音。如今,纳米变异偶尔仍会爆发,但实际上,纳米微粒分布于太空中各个角落,随时都可被魔灵取用——只要他们的脑神经能够担负得起“施法”的功耗。
“各方向均无异常。”陆平听见另一架僚机的飞行员克莱欧说道。
扫了一眼面前的三维战术地图后,他也汇报道,“各方向均无异常。”
“保持航向,继续观察。”马纳罗的声音在耳机中说道。座舱里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电流嘶嘶声,一切显得如此宁静。但是陆平心中却不安稳。从军校毕业以来,他已执行过多次作战任务,从对付纳米瘟疫到追踪宇宙掠私者,以及与极少数叛军交战。每次他都保持冷静的头脑。然而这次不同,因为被追捕的对像叫作阿卡奇·乌佐马——一个他从小就听闻过许多次的名字。
三艘战机平稳地驶入密集的小行星带,探测系统将周围环境实时投映至战术地图上。硅酸盐,碳质和金属为主要成份的行星以亮度略为不同的黄色标出,三个绿色的小点则代表他们的飞行器。若是出现可疑的其他物体,三维地图上会以闪烁的红色标出,以示警戒。但此刻,地图中并无异状。
根据情报机构提供的信息,掠私船长阿卡奇·乌佐马在气态巨行星的一颗卫星上窃取了一件秘密物品,然后驾驶单人穿梭机窜入小行星带,也许是意图通过其中无数的障碍物来摆脱追踪。此处的小行星带与太阳系的小行星带略有不同,其中含有更为致密的物质。太阳系的小行星带虽也含有大量物质,但由于分布在极为广阔的空间里,即使是大型宇宙飞船,也可以横穿小行星带而不碰到任何障碍。但这里不同,他们的飞行器必须十分小心,避开互相之间距离很近的星体。同时,这些密集的小行星也为掠私船长提供了无数藏身之所。
在任务开始前的简介会上,舰队指挥官里克·铎斯基准将告诉他们,“根据线报,阿卡奇·乌佐马驾驶的穿梭机仅配备轻型火力,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我必须提醒大家,情报部门的信息有多可靠,我可不想亲自去找出答案。然而就算这次他们真的说对了,要知道,魔灵们往往并不依靠巨舰大炮。他们的方法更微妙,更难以捉摸。”
因此,这次任务的关键位置上,都配备了记录最佳的人员。大约六个标准时前,掠私者的穿梭机从政府军雷达上消失了。马纳罗中校带领这支小分队搜索的,正是阿卡奇·乌佐马最后被观察到的区域。
他们继续深入小行星带,陆平将三维地图放大,显示出大大小小,看似是石块的星体。
“十点钟方向高位发现可疑目标,”耳机中又传来长官的女中音,“等待确认。”
陆平赶紧又改变地图比例,将监视范围扩大。果然,在他们左上方有个红点在闪烁。它似乎是静止的,或者移动得很慢,短时间内在地图上无法察觉位移。
“确认目标。”他答道。
“确认目标。”接着是克莱欧的声音。
“全体编队左舵六十度,仰角十二度,保持现有航速。”马纳罗通过耳机指挥。陆平和克莱欧分别通过通讯链路确认命令,整个小队调整航向,朝着那红点飞去。
“陆平,我需要你保持冷静,能做到吗?”马纳罗特别提点。
说实话,由于可疑目标的出现,陆平心中的紧张感更加强烈,仿佛盼望着与敌人面对面地较量。有传言说,他父亲就是死于这个叫作阿卡奇·乌佐马的魔灵之手。如今有机会逮捕,甚至消灭此人,令他心中充满期待。身为飞行联队长的马纳罗不仅是他的长官,而且几乎就像是他的监护人,常常在他遇到障碍与困惑时伸出援手,对他的帮助甚至大于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有克莱欧。尤其是克莱欧。陆平脸上不经意地露出微笑。有这样两名队友支持,他相信自己可以应付任何困难。“没问题,长官。”他答道。
编队渐渐靠近目标,现在距离只有十公里左右了,他们可以确定,那红点是静止的。
“陆平,我需要你靠近观察,”马纳罗说,“通过机载摄像头把图像传出来。但如无必要,不要采取进一步行动。”
“是,长官,”陆平立即回应道。
“陆平,小心一点,”他听见克莱欧说,“地形环境有点复杂,雷达信号或许会有死角。”
“好的,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克莱欧的关心让他感到一丝暖意,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
3. 阿瓦隆星站
“我去逮住他。”一个深沉的男低音说道。
杰克仍在思考行动计划,前排的黑人却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一定是刚才趁他因疼痛而分心的时候。
“对不起,你说……什么?”杰克疑惑地瞪视着对方。此刻那人就站在近旁,显得越发高大魁梧,似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去逮住他。”魁梧的人缓慢地重复道,“那东西本来是给我的。我自己去追回来,你不用操心了。”
“但是他有枪,他是保安。”杰克一时不知还能说什么。
“回家去吧。”那人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杰克目送着他快步走出教堂。他本想跟在“铁头”后面,伺机夺回货物,但现在又多出一个自称是货主的人,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他心中责备自己,怎么就让“铁头”跟踪到了这里。然而自责并没有用,现在的关键依然在于盯住“铁头”和货物。
杰克也来到教堂门外,四下打量。十五区的建筑昏暗压抑,透着颓败的气息,狭窄的窗户与门洞中此刻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最贫穷的人才会在此处栖身,挤在黑暗狭小的居室里,与非法库房与地下工坊为邻——虽然他们自己身份的合法性也值得怀疑。迄今为止,我还不至于要在这里居住,但如果货物追不回来,那恐怕会比十五区的居民还惨……
他发现那大个子和“铁头”正沿着街道疾走,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五十米。他连忙追赶过去,跟在大个子身后,但保持一定距离。前方非裔黑人的风衣在昏暗的灯光里随着他的步伐摇摆,杰克有种感觉,此人的姿态中透着一股自信。更远处,“铁头”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比较模糊, 仿佛融入一片黑色迷雾。
忽然间,“铁头”的右上方一阵闪亮,似乎是某种反光。一个水壶大小的影子从二楼窗台上蹿出来,落到“铁头”脑袋上。“铁头”在冲击之下跌倒在地,不再动弹。维修机器人?杰克难以置信地想。它们什么时候开始会攻击人类了?
穿风衣的货主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在“铁头”上方端详了片刻,然后俯下身,在他衣袋里摸索。
“别动!站在原地,双手高举过头。”一个沉稳的女声说道。杰克仔细观瞧,只见街边的阴影里钻出一名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皮肤微黑,个头不是特别高,但给人身手矫健的印象。就是她!杰克暗自惊呼。这就是政府军在寻找的人。虽然光线暗淡,但还是可以看出,九头蛇酒吧里“铁头”给他看的照片上正是这名年轻女子。此刻,她将手中的枪指着货主。“阿卡奇·乌佐马,”她继续说道,“联邦情报局相信,你参与了非法物资交易。我建议你保持平静,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被称为阿卡奇·乌佐马的人缓缓站直身子,眼中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
“没错,你的超能力不见了,是吗?我随身携带有‘班希女妖’系统,可以阻断你和纳米微粒的通讯。”情报局的女密探说道,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并未显示出得意的迹象。
他是个魔灵!杰克有所耳闻,近年来出现了一批人,可以与如今遍布于宇宙间的微型纳米机器通讯,指挥它们完成各种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这么说来,刚才的维修机器人正是受阿卡奇·乌佐马控制才会袭击“铁头”。
“抱歉,探员?”那名魔灵疑惑地问道。
“桑托斯探员。”女特工说。
“唔,桑托斯探员……我从不制造麻烦,为什么找上我?”大个子魔灵平静地说。
“我说过,非法物资交易,”探员说,“这还不够?”
“可是……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我在你启动“班希女妖”之前探查过周围的街道,我有看到你,但并没发现其他情报局探员。你的同伴们呢?就你一个人吗?”阿卡奇的话似乎有点道理,通常情报人员至少是两人一组一起行动,尤其是追捕像他那样的危险人物。“这次是绝密任务,除了总部,没其他人知道。”桑托斯探员的语气依然冷静平稳,“好了,我要过来给你戴上镣铐,保持这个姿势别乱动。”
“那为什么他们在找你?整个星站到处是你的照片。”阿卡奇继续说道,显然想寻找突破口,或者至少让对方分心。“听我说,这很重要,你的当务之急并不是逮捕我,而是回舰队报到。”
“你说什么?”探员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疑惑。
“太空舰队的马纳罗中尉?这是你的化名和掩护身份吗?反正你现在是失踪人员。你为追踪我已经隐藏了多少天?假如你不赶紧回去报到,这里很快就会爆发战争。”阿卡奇的话语中有一种紧迫感。
“你究竟在说什么?”桑托斯探员追问道。
“我不是政客,也不是情报人员,但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也许有人要抓我,拿去做实验,或者仅仅是做个秀,那都无关紧要,因为我并不重要。但这次他们派你执行任务,命令你隐藏起来追踪我,原因可没那么单纯。有人想要战争。阿瓦隆星站虽然位置偏僻,但在超维空间里却处于交通要道,有潜力在附近多建几个星门。议会里有些人早就在打主意了,只不过这里的上层人士一直不答应,不愿接受更多控制,哪怕可以换来一点钱财上的好处。最近这种对立已发展到很严重的程度,你要是留意一下本地的新闻,就会发现这一点。所以你瞧,你要是失踪了,他们就能以找人为借口,把军队派进来,造成事实上的占领,这势必会引发混乱和流血冲突……”
“住口,我仍希望平和地把你带回去,但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探员说道,语气显然有些动摇。不过值得称道的是,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她取出一副机械手铐,将阿卡奇·乌佐马的双手铐住——电子锁防不住魔灵。同样道理,她的配枪也是老式的火弹枪,而不是威力更强,但依赖于电子控制的高斯枪。
杰克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忽然间,眼角余光处似乎有动静。是“铁头”。他正悄悄把手伸向腰间的枪套。杰克忽然想起“铁头”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在一次群殴中,他的头盖骨被敲碎,其中一部分再也无法拼接起来,于是医院给他镶了一片高强度合金,代替被击碎的头骨。刚才那维修机器人的一扑,多半正砸在那块坚硬的合金上,因此他才能如此迅速地恢复过来。
杰克的思绪飞快转动:假如“铁头”杀死了另外两人,或许正如那魔灵所说,会发生战乱,而星站多半将被政府军占领。很难说黑帮势力是否能在这一过程中幸存下来,但从历史记录来看,权力更替并不会使他们消失,万一他们在战后依然掌握着星站的地下社会,那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一旦战争爆发,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包括他的家人……该是时候踢别人的屁股了。
“小心!”他一边喊,一边猛然从藏身的门洞里冲出来,扑向“铁头”,一把抓住他握枪的胳膊。两人在地上翻滚起来,“铁头”提起膝盖,猛击杰克的小腹,疼痛之下,他手上的劲一松,但同时也意识到不妙,身体迅速一侧,结果“铁头”的高斯枪弹贯穿他的右边侧腰,击中了阿卡奇·乌佐马的右肩,冲击力使得那大个子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然而他没有机会再次瞄准,桑托斯探员已经把枪指向他,两人一阵对射,“铁头”被逼到了路边的一个铁皮垃圾箱后面,政府探员则退入墙角。
杰克伤口处的剧烈疼痛迫使他蜷缩成一团。
“桑托斯探员,对吗?”“铁头”在垃圾箱后面喊道,“你已经抓到了人,我跟你没有过节。带上你的俘虏走吧,我不会阻拦。”
“把你的武器扔出来。还有那罐东西,我建议你别打它的主意,这是重要物证。”探员一边说,一边发出一阵咳嗽。
“噢,那个,我需要它去换星际航行的座位,你听到那家伙说了,战争。我不想变成炮灰。”“铁头”答道,“拜托啦……你看,你已经受伤了,我从你的咳嗽声听得出来,你的肺和喉咙里有血。不如我们就此达成协议,你抓人,我拿货。”
“我不能那么做,”桑托斯探员说,“上级的命令是要人赃俱获。”又是一串咳嗽。
“桑托斯探员,你在流血,拖得越久,活命的机会越小,”“铁头”仍企图说服她。
但杰克听见探员似乎开始对着某种通讯设备说话:“猎狮人呼叫总部,状态猩红,请求箭头支援。”
一阵沉默过后,她又说道,“接收确认。”
然而就在她与外界联系的数十秒内,杰克听见一阵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四个维修机器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两个钻到垃圾箱后面,另两个朝着墙角的探员爬过去。垃圾箱后面的“铁头”发出声声惨叫,机器人的维修工具反复插入他的面颊,不一会儿他就没了动静。于此同时,桑托斯探员也发出一声惊呼,双手被机器人身上的钳轧设备牢牢固定住。
这时,杰克再也支撑不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一定是流血过多产生了幻觉,明明在地上缩成一团,怎么可能看到垃圾箱背面和墙角另一边的景像?
4. 鬣蜥星系
另外两架飞行器在距离目标五公里处停下等待,陆平则驾驶着自己的飞船继续前进,速度渐渐放缓。
拥有特殊能力的魔灵往往做出一些不受法律约束的事,为了对付他们,政府制造出“班希女妖”系统。其工作原理并不复杂,只是通过强电磁干扰,阻断魔灵与纳米机器的无线通讯,同时留出后门,使得同步后的多个“班希女妖”可以互相联络。这种强力干扰,就好像传说中“班希女妖”刺耳的啸叫,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因而才有这样一个名字。
由于小分队启动了“班希女妖”,魔灵对纳米机器的控制将变得极不稳定,几乎构不成威胁,因此他们不必太担心。眼下的主要问题是搞清地图上的红点是怎么回事。
终于,目标就在前方一两百米了,陆平缓缓接近。那是一架小型穿梭机,停靠在一颗金属质地的小行星旁边。这种穿梭机主要是用来将人或货物从地表传送至邻近的星站或者太空中无法着陆的大型飞船。根据线报,阿卡奇·乌佐马就是驾驶着这一型号的穿梭机逃离的。只是它为什么停在此处一动不动,即使当陆平的小分队逐渐靠近也毫无反应?那魔灵还在里面吗?还是已经弃船逃离?
“陆平,当心那大铁块,”马纳罗说,她指的是穿梭机旁边的小行星。“你不知道它背后有什么。”
“好,我先绕一圈看看,”陆平一边回答,一边调整方向开始环绕小行星飞行。
这颗小行星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就像一颗土豆,直径最大处约一公里,表面崎岖不平,布满阴影。绕行一圈之后,陆平并无发现任何异常——没有另一架飞行器,也没有太空磁雷。
“周边区域安全,请求靠近穿梭机进一步探查,”陆平汇报说。
“同意靠近探查,”片刻之后,马纳罗回应道。
陆平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飞向那架穿梭机,距离越来越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穿梭机依然纹丝不动地贴在小行星侧面,仿佛是它的一部分。陆平甚至已经可以看到穿梭机表面漆上去的编号和所属机构名,但舷窗里黑洞洞的,没有灯光,也探测不到任何引擎运转的迹象。然而我们地图上的红点表明,它的确有发出信号,不然雷达会把它当作那颗小行星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这看着都像是个陷阱,掠私者似乎故意要把他们引过来。然而这也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陆平,离那块石头远一点。”马纳罗警告说。“退至一百米远处,等我来与你会合,我们一起到那架飞机内部查看……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陆平,你还在吗?看你的地图。”
果然,地图上原本代表陆平战机的绿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代表可疑目标的红点。一旦被标识为红色,另外两人的武器系统即可向其开火,这是十分危险的状态。况且,还有为什么会变成红色的问题。
“是,长官,我正准备撤离,”陆平答道。希望她们能听见。
“终于又见到你了,”一个陌生的嗓音在他耳机中响起。
“你是谁?”陆平尽量保持语调平稳。
“阿卡奇·乌佐马。”那人答道。
“我没见过你。”陆平说。
“你错了。”沉默……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想干什么?”陆平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应该相信此人。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5. 狮鹫号
杰克在一间舱室中醒来,听到引擎的嗡嗡声,也感觉到轻微震动。尚未睁开眼,他便已看到屋里的情况。阿卡奇·乌佐马正在桌边摆弄一些仪器,右肩处缠着绷带。杰克试图坐起来,但腰间一阵疼痛,使他立刻又倒回床上。那大个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啊,不要动,会撕裂伤口的。”他用深沉的嗓音说道。
从周围环境来看,这是一艘旧飞船,各种设施都不像是新的。
“我得回去找家人,”他说道。
“起码还要一个礼拜你才能走动,”阿卡奇·乌佐马耸了耸肩。“而且‘狮鹫号’已经以0.8G的加速度飞了三天。要知道,如果没有重力,你我伤口里的淤血都排不出来。”
“星站情况怎么样了?”他依然担心妻子和幼儿。
“很遗憾,还是打起来了,政府中想要发动战争的派系似乎很坚决。”大个子魔灵无奈地说。“桑托斯探员请求增援的时候把‘班希女妖’系统关闭了,我猜那玩意儿也会干扰她自己的通讯。于是我趁机扛着你跑了出来……很抱歉……等过一阵,你可以回去找家人。”
“那……货物,那是含有纳米传输机制的毒品,真的是你跟他们买的?”假如他就是买家,那至少货是送到了。
“对,的确是我买的。”看到杰克将信将疑的表情,他继续解释道,”不过我不是隐君子,我只是需要里面的纳米机器,它们被充入了能量,用以在血液中运输药物,让致幻效果更强,但我可以利用这些能量在关键时刻补充自身神经的能耗。多留一手总是没错。”他一边说,一边拨弄了一下床边的一台仪器。
“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幻觉,又似乎不是……就好像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周围的东西。这……会不会跟你的纳米机器有关?”杰克问道。
“是吗?嗯,我猜也是……我能感觉到。不过那不是我的纳米机器,是你自己的。我估计,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你的这种能力被激发出来了。不过你现在得先休息,然后,我有许多事告诉你……”魔灵的语气似乎有种舒缓作用。”哦,你叫什么名字?“
“陆杰,或者叫我杰克,如果你乐意。”
“杰克,是吗?很好,再睡一会儿吧,杰克……”阿卡奇·乌佐马的声音渐渐显得遥远,一切再次沉入黑暗。
6. 鬣蜥星系
面谈室的墙壁发出柔和的白光,并不十分刺眼,但陆平依然感觉不适,仿佛这光线太暗,无法驱走他内心角落里的阴影。自从上次任务归来之后,他便被隔离起来,接受心理评估。整个评估过程持续了一星期,每天都要与心理医师交谈一到两个小时,剩余的时间只能锻炼身体或者阅读经过批准的书,甚至连新闻都不准看,以免过多的信息输入影响评估结果。在他看来,这更像是惩罚。
“除了你父亲,你还有什么家人?”心理医师往往以此类简单的问题作开场白。
“只有母亲。”他答得也很简洁。
“你和母亲的关系如何?”医师显然想通过容易回答的问题与他建立信任。
“呃,我常年在舰队执行任务,只有渡假时才能见到母亲。而且她身体不好,必须一直卧床。我很想念她。”实话实说并无不妥。
“跟我讲讲儿时的记忆吧,比如,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医师试图挖掘得更深。
“小时候,我住在阿瓦隆星站。政府军准备入驻的那天晚上,父亲出门去了,只有我和母亲在家。然后就有保安来敲门,说是这里马上要成为战区,要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去收容所……我不知道什么是收容所,但从母亲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很不安,所以我也本能地感到害怕……”
如此这般,一问一答,问题有时十分古怪,完全看不出意图,有时则让他很不情愿回答,比如:“你有女朋友吗?你们关系怎样?”
“呃……是的……嗯,我和克莱欧……跟她在一起,感觉很轻松自在……”他和克莱欧的关系并非秘密,但这样的问题让他很不舒服,他只能勉强挤出几句话来应付,而实际上,一幅幅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与克莱欧初次见面时她脸上的笑容,与克莱欧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一起渡假旅行时的种种浪漫片段,仿佛宇宙的瑰丽奇景也成为他俩的见证……只不过这些似乎都不适宜向眼前这名神情严肃的心理医师描述。
“克莱欧,是吗?你对克莱欧评价如何?”医师追问道。
“勤奋,坚强,富有同情心……”他可以一直列举下去,但他并没有,声音反而渐渐低落。
“你有想过有一天会跟她分手吗?”医师的提问更加令人不安。
“嗯……我……很难想像,她几乎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好像……无法想像卸下一条胳膊一样。” 他结结巴巴地说,然而心中诧异于自己的回答。我的确从来都没想过。
还有时,问题涉及他的人际关系:“你在舰队里有朋友吗?”或者,“你有没有跟同僚起过争执?最近一次争执是为了什么?”
这些在他看来同样属于个人隐私,因此也只是有一句答一句,并不愿意主动加入更多详情。正因为需要如此时时设防,心理评估的过程让他很痛苦,很疲惫,一周下来,几乎有种虚脱的感觉。
此刻,最后一轮心理评估十五分钟前刚刚结束。马纳罗中校在他对面的椅子里落座,微黑的皮肤在光照下呈现出灰白色调, 深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鬓角隐约可见几丝白发。
“今天感觉如何?”长官的问话不似平日那样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同情。
“呃……我猜,还可以吧。”陆平含含糊糊地回答。显然不是很愉快的日子。
“心理咨询部的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马纳罗平静地说。
他抬起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我没料到这么快,”他听见自己说。
“你的得分正好处于边缘地带,再差一点,他们就可以直接把你调离,甚至遣散,”长官继续说道,“目前的状况是,作为你的联队长,将由我来判定你是否依然胜任这一职位,从而决定你的去留。”
“是,长官。”他木讷地说。
“我不是心理医师——虽然我的确接受过心理咨询培训——但不打算再重复心理评估那一套。我来问你几个更现实,更直接的问题。准备好了吗?”
“是,长官。”他重复道。
“那好,请你如实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决定回来,而不是跟随你父亲离开?”
化名阿卡奇·乌佐马的陆杰从卫星基地盗出的是一套对抗“班希女妖”系统的原型产品。鉴于政府情报机构也有计划招募自己的魔灵,因此有必要储备对抗“班希女妖”的系统,以免己方的魔灵在执行任务时受到干扰。陆杰正是利用这套盗取的产品,侵入追捕小分队的系统,并劫持了陆平和他的飞行器。
“我不想一错再错。”他低声说道。
“可是你并没有错,你只是被劫持了。你是受害者。”长官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是……
“我没有反抗。”原以为此人杀死了父亲,结果他就是父亲本人。这太令人震惊,当时我根本顾不上考虑其他。
战乱过后,父亲曾回到阿瓦隆星站找过他们母子俩,但由于房屋在战斗中损毁,他们已搬去了收容所,从此没能再与父亲联系上。后来,陆杰一直跟随着阿卡奇·乌佐马,成为他的副手。直到不久前,这名声名远扬的掠私者在一起意外中遇难。陆杰不但接替了他的位置,连名字也承袭下来。
“在当时的情况下,反抗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他躲在小行星表面的阴影里,一定是有充分的准备。”马纳罗顿了一顿,然后接着说,“不过你说不想一错再错,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父亲选择的道路是错的?”
阿卡奇·乌佐马/陆杰赖以为生的飞船“蝎尾狮号”也躲藏在小行星带里,他劫持陆平的飞行器抵达“蝎尾狮号”,随后,又企图说服陆平跟他一起上船,但陆平没有答应。
“我……不知道……”虽然多年来马纳罗一直对他多有照顾,但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完全如实相告,他仍感觉颇为勉强。
“陆平,你觉得这是巧合吗?你念军校的时候,我在教务处任职。你加入舰队,我也调到了同一支部队,并且成为你的上司。这是他们给我的任务。十八年前那次失手之后,他们就派我在你身边长期观察。因为你父亲很可能成了阿卡奇·乌佐马的助手。一开始,我感到很丧气,感觉职业生涯就此完结。要知道,那甚至不是我的错,他们根本不重视我这个棋局中的小卒,没有让我的‘班希女妖’同步,以至于我在请求增援时不得不关闭系统。
“但后来我发现,担任监护人,哪怕并非法理意义上的监护人,也有意想不到的回报。看到你在学校运动队里获得好名次,看到你交第一个女朋友,看到你以优秀的成绩毕业,我都会感到莫名的自豪——说起来也许跟我其实并没关系。然后还有这一次,我在耳机里听见你们的对话,我几乎以为要失去你……”他的上司又停顿下来,仿佛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片刻之后,她再次开口:“所以,为了作出正确的评估,我需要你说出心中的想法。”
马纳罗等待着他的回答。在一片沉默中,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通风口嘶嘶的空气流动声。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总觉得这么多年来,舰队一直就像是我的归属。虽然我也明白,我们每次参与战斗的理由并非如政客们讲的那样冠冕堂皇,有时也有灰色区间,但是……那就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同袍们是我最靠得住的朋友,我知道在战场上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互相照看项背。然后……然后还有克莱欧,我很难想像抛下克莱欧离开,因为那就好像丢弃生命的一部分。
“父亲说,他之所以承袭了阿卡奇·乌佐马这一名号,一方面是因为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在古地球的伊博语中意味着‘善良的上帝之手’,对他来说,那就好像一面旗帜。我相信他有他的理由选择这样一条路。不过对我来说,‘蝎尾狮号’是个陌生的地方。更何况,即使我留在舰队,也并不代表无视正义。只要你有心,在哪里都能追求自己信奉的价值。上帝之手并不存在,只有我们每个人的选择。所以,是的,我想要留下来。这次的事也许会在我心中留下阴影,但我能克服。”啊,畅所欲言的感觉真好。
“很好,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隔离区。我想我已经有了结论。欢迎回家。”
(完)2015年7月7日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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