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赫——不可控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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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和料想的一样,傻大个儿住的是棚户区。

那里到处是臭水和淤泥,脏得没处落脚。随意搭建起来的高矮不一的房子,从远处看就像挤在一起的鸽子笼。不知道从哪年起就被困在这里的风,已变得腥臭无比,哭号撞向遇见的一切,不少窗子、屋顶都被它扯得哗哗作响。

在垃圾如山的路口,无所事事的男人们正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全是些乞丐、小偷和卖舌头的。这帮家伙儿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臭男人味儿,确实是藏匿一个女人最好的保护。

我从窗外收回目光,移开挑起窗帘的手指,将试图挤进房间的最后一丝光遮挡住。屋内的陈设配着昏黄的壁灯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一股哺乳期特有的腥臭味在天花板上盘旋。郑回燕卷曲在沙发角落里,除了见面后的寒暄,她便一直抿着嘴,欲言又止,或许是我的第一句话——若是能早些见到您,案子就简单多了——说得过于唐突。

十分钟后,我厌倦了等待,决定采取主动。于是踱步到门口,摘下帽子说:“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该告辞了。没帮上您的忙,真是抱歉。”

“等等!”就在我转身时,她说。

我等脸上的笑意消失后,才缓缓地转过身,发现她一脸无助地跪在沙发上,但真正的钓鱼高手是不会在鱼漂刚动时就抬起杆的。我压低语调使其显得更为诚恳:“郑先生,或许您是对的,我改变不了什么。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点。但是,人总该做点什么,而不是逃避或者放任自流。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最高法院写信抗议(所幸她弟弟还没来得及描述我家的惨状便被赶出去了),您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容易,这需要更多的精力来面对自身及社会舆论的压力。我拿起笔时,就知道将面对怎样的困难和坎坷。尽管非我所愿,但总归要面对。也知道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我们总要有所希望,不是吗?所以也请您不要放弃,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我愿倾尽所能。告辞了!”

这番话说得我自己都有些动容,若不是知道这里面尽是胡诌八扯的假话,或许早已潸然泪下,更何况是情绪不太稳定的郑回燕——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角溢出,浸得两腮发红。她边抹掉眼泪边说:“不,请不要走……你是对的,我差点就放弃了希望。一连串的变故让我神经错乱,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冒昧地将你叫来,却又犹豫彷徨。是我把自己逼得太紧,快要扛不住了……我可以信任你吗,李宋律师?”

我诚恐地施礼。“我与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一样的真实可信。”

于是,她带我来到沙发后面。那是半扇木质矮床,被整个沙发挡在角落里。几张旧毛毯叠铺在里面,上面混杂着奶和屎尿的味道。而床的主人——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却毫不介意,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睡得真可爱。”我偷偷地堵着鼻子说。

“睡?”她眉头开始不自主地抽动,“最初我也以为她只是贪睡,还感谢天姥能让我有如此懂事的孩子,却不知这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我这才惊恐地注意到那孩子瞳孔是灰色的,只是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身体也不动弹,从我的角度看去就和睡着了一样。而那听起来颇有节奏的鼾声,则是孩子故意发出的咕咕声。

“她是残障儿。可最初一个月,你根本感觉不到她和正常孩子的区别。那段时光虽然身体疲惫,累得要命,但现在想想,却是最幸福的。直到我发现这孩子不怎么哭闹,开始时还担心她是个哑巴。于是利用职务之便,为她做了整体检查,才发现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么的可笑。在看到结果后……”她捂着嘴,抬起头,似乎想抑制住涌出的眼泪,“……对不起……那时我完全崩溃了……要知道,之前所有的检测都是正常,而出于我本身职业的原因平时也特别的注意,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生出的孩子肯定比我爱侣们的要聪明百倍,可现实却是这个样子……”

我终于知道张文十二欲言又止的秘密了,也明白郑回燕为什么要逃跑。然而在掀开了秘密的面纱后,却只感到透骨的寒冷。刚才所有的小聪明,如今都化作绞索紧紧地绕在脖子上。我开始后悔,想要抽身事外。“这是违法的!”我咆哮道。

“请,请别伤害她!”她软在沙发里,“……我知道这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但是不公平,她什么都没做,仅是活着就犯了法。我曾想终止这个错误,可我做不到。她是我孕育的生命,是我的延续……尽管不那么完美……”

“但她会占用更多的资源,这对延续其他人的基因不公平!”

“别和我说官方辞令!”她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我是医生,我知道每天有多少孩子降生,又有多少被引产。既然天姥让她躲过了那么多次的检查,就一定有让她活下来的意义。这就是你说的希望,不是吗?”

我终于体会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却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谢谢,我就知道可以信任你。”她边擦干脸边说,“整件事已经把我逼疯了,除了十二,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今天能对你说出来,感觉好多了,谢谢!”

“难道您的爱侣也不能?”

“是的。”她说,“在这件事上,我只能相信十二,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

“等等,有一个词我没太听清。是父亲吗?”似乎,我也被突来的事情搞得神志不清。

可她却点了点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已忘记是在哪里读到的了:我们之所以难以确定父亲,是因为女性发情期分泌出来的特殊体液不仅可以软化男人的茎刺,还可以让所有与之结合的男人精子都长时间的存活,以便从中挑选出最强壮的。另外,精子本身所携带的一种转氨酶蛋白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可以伤害甚至杀死竞争对手。这也是自然繁衍高残障率的原因之一。所以当见到她如此确认时,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觉从心底扩散开来,是崇敬抑或是恐惧,陌生与熟悉,以至于我的声音不自主地颤抖:“您是如何确认的?”

她闭着眼喘息良久,才说:“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实在受不了和别的人……我对十二有种特殊的感觉,我说不好,只知道不这样做我将良心有愧……这很难理解,我是说,目前我只和他一个人结合过。”

我很想知道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丹或者泽,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总之我嫉妒得要命——无需竞争厮杀便可以延续自己的基因,这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

“但您的家庭似乎并不喜欢他。”我很难压抑心底幸灾乐祸的妒忌。

“是的,她们不理解。她们觉得十二另有目的,早晚会对我造成伤害。直到那天我在向他哭诉孩子的问题时,她们以为是十二在对我不利,却不想会把事情弄成这样。但我不怪她们……”

“她,她们来了!”傻大个儿忽然冲进来,飞快地锁上门,“……那些黑衣警察,已经到正门了。”

“哦,天姥!求你,帮帮我,若她们发现这孩子,就完了。”郑回燕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断地摇晃,声音尖锐得可以划破玻璃。

我摆摆手,让她们安静。事态在一连串的不可控制地变化后,终于发展到我能预见的、唯一也是最坏的结果,所以此刻我反倒静下心来,也可能是神经刚刚被打击得过于麻木。我转过头对傻大个儿说:“除了正门,还有其他的出口吗?”

“没有。不过厨房窗外是隔壁楼的屋顶,从那……能,能穿过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领你姐姐赶紧走,找到安全地方后,再联系我。”我已经能听见警探对外面男人的呵斥声。

“你呢?”郑回燕问。

很高兴她们还记得我。“总得有人来拖住她们,不是?”我说,“快!别磨叽,快走!”

皮鞋敲击楼梯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没时间了。我在郑回燕的感激声中把她们推了出去。几乎与关上窗同时,耳边传来了巨大的撞门声。

我回到玄关,数着节凑,快速地拉开门,闪到一边。接着一个黑影凌空出现,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划了出去,直到撞上沙发才止住势头。剩下的四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丝毫不理会同伴的呻吟。“郑回燕在哪儿?”领头的女人问。她一张嘴,我便闻到一股药渣子味儿。

“谁?您确定没有找错?”我明知故问。

“别装糊涂,这对你没好处。”女人用电棍将我顶开,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屋里的味道让几个人在鼻子下面不断地扇风。

“我真的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在肚子上,翻搅的胃让我不得不弯下身,让涌上来的酸水把后半句话腐蚀掉。

“我想已经警告过你了,李宋群,离这案子远点。不想有麻烦的话,就放老实点儿。”为首的女人拽起我的衣领说。

“我有拘役豁免权。”我擦了下嘴角。

“那又怎样?”她说,“我有上百种方法能让你消失,何况是你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律师。不过说回来,还是要多谢你弄回家里的读识器,帮我们节约了不少的时间,所以我才会对你这种下三滥的男人废话。那么现在,回答我,郑回燕在哪儿?”

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愚蠢。凭着些小聪明便小看了社会体制的统治机器,直到真正面对时,才体会到身为蝼蚁般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但事到如今,就算投降也已抽不出身来,倒不如索性在庄家梭哈前奋力一搏。于是,我忍着痛挺直身,放声大笑。“随你怎么办吧,我的任务完成了,计划顺利,你们将再也找不到她……”

她中计了。我被狠狠地甩了个巴掌,巨大的嗡鸣声瞬间填满耳道,半边脸麻酥酥的像是通了电。我吐掉口里的血,用舌头舔了舔那几颗松动的牙。这时,另外两个黑皮娘们儿走过来把我架起。原来的那个从我大衣里翻出律师证,在我眼前晃晃,“这个,只配用来擦屁股,你再也用不上了。”

我笑了。“用这么硬的东西揩屎,你要刮痔疮吗?”接着又挨了一拳。

在我干呕之后,她们其中一个用鞋底蹭掉了我脸上的鼻涕,将我铐起来。我晃着身挣开她们拉扯的手,独自站起。

如果那时她们要问我有什么要求的话,我肯定会说:来首悲壮点儿的曲子。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给我妈妈去个电话。

但尽管如此,我并不后悔。


8

我没有想到会被提前释放,这还要感谢雄性季风:连日来的示威游行让监狱里人满为患,和医院一样,这里每天都有十几人需要排队等待床位。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丹竟然在监狱门口等着接我。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被放出来?”坐上他那辆四处漏风的老爷车,我问。

他嘀咕了几句,但我没听清。因为自从挨了那记耳光后,我的耳朵就多出了许多原本没有的功能,比如自动过滤轻言轻语,增强背景噪音等等。于是,我只好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结果丹却告诉我他是一只雄峰。

“那恭喜你,终于达成所望,可以交配到死了。”我说。或许他真是精神错乱了,不然怎么会来接我。

“我是雄性季风的人。”他大声地说。

没娘的。我冲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并使劲地摇晃起来。这使得车子径直冲到对面车道,险些和一辆大货热吻拥抱。可我顾不了这些。“没娘的!我倒霉就倒霉在你们身上,本来还纳闷为啥雄性季风总盯着我不放,没想到竟是我的兄弟在后面下套!”

丹一边奋力地打正方向,一边推开我,“嘿,冷静!听我说。我们也不想这样,本来只是想从你那里打听些内幕而已,但事件发展太快,已经不在控制之内了。所以对你造成的伤害,真的很抱歉,不过在我的努力争取下,我们决定想补偿你。”

我愤愤地坐回座位,要不是他比我强壮得多,我肯定会直接掐死他。“怎么补偿?”

“报纸上说她们吊销了你的律师执照。所以我想你肯定需要份工作,你觉得加入我们怎么样?我们很需要像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

我再一次跳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直到被他推开,才想起正事。“那个让我赔尽老本儿的案子怎么样了?”

“哦,那自己看吧。”他指指扔在后座上的报纸。

报纸是头一天的。那群黑皮娘们儿最后还是找到了郑回燕——当时她正躲在码头的一个废弃集装箱里,这大半还要归功于那个总是紧张兮兮的傻大个儿。在外出采买时,他被直属特警逮个正着。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中途竟让这傻小子跑了,结果他也不回头看看后面跟了多少警察,就一溜烟儿地逃回藏身处。报道上说郑回燕已同意出庭指证张文十二,最高法院将于明天开庭审理。

这是意料之中,却也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我早已血本无归,就连自己都被啃食得形销骨瘦,就像一只被蛛网裹缠着的待死的躯壳。但赌徒的心态让我仍想挣扎,哪怕最后的一搏落得个粉身碎骨,也至少要把厚重的蛛网划出条口子来。于是,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你们知道郑回燕被关在哪儿吗?”我问。

“当然。”丹说,“这算是加入我们的好处之一,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很好,我同意加入。”我抢过话头,“但你们得先帮我把郑回燕抢过来。”

“什么!”他激动得再次将车冲出车道。在抗议的喇叭声中,他嚷道,“你疯了?”

“你什么时候考的心理医师,我怎么不知道?”我挑起眉睨视他,“你真的以为写几份恐吓信,示示威游游行,那些绝经期的老女人就会怕了?别逗了,你们根本伤不到人家的筋骨。在她们看来,这不过是场闹剧罢了。而且她们盯你们很久了,之所以把这案子闹大,恐怕就是在做套。等你们进来后,只要轻轻一拽,你们就都得嗝屁朝凉。关于这点,你可以去问问泽。

“现在她们能逼得郑回燕出来作伪证,那么一旦案子倒向她们那边,你们示威游行的正义最高点就没了。等那案子一结,再随便满足男人们几个小小不然的权利要求,谁还会跟在你们后面傻干?到时候她们就像碾虫子一样把你们碾得粉碎,而且还是整窝的。翻翻历史书,这种例子多得是。所以我们必须把郑回燕救出来,我们需要真相,更要让民众知道真相!”

我看得出丹动心了。但他还是吭叽半天,才说:“我们需要研究一下。”

在市区转了两圈,确定无人跟随后,丹将车开进西郊的废弃工厂,把我领到一间旧仓库内,然后独自一人消失在破木门后。

这里很久没有被人清扫过,地上积了层厚厚的土,但却经常来人,到处是凌乱的脚印。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旧的木头箱子被胡乱地扔着。对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游行标语,其中一个还印着我的头像,下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公正与男人”。一小个子男人正低着头往另一个木板上喷字。

于是,我走到他身边。落地的脚步声在仓库里泛起回音。小个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觉得怎么样?”——教育勿性别。

“还好,不过有个白字。”我指指中间的勿字,“另外,用黑体字会不会更醒目些。”

他仿佛茅塞顿开。“太棒了!我得用红漆来喷。”

“但那样就会显得内容不够庄重。”我说。

他揉着下巴想想说:“有道理。”

随后在他的询问下,我又发表了对其他标语牌子的看法。他对其中一些很感兴趣,便直接在旁边的地方涂鸦起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忽然抬头问。

于是,我向那张印有我大头贴的牌子示意了一下。“哦,斗士!”他兴奋得想要冲上来抱我。

我不知该不该回应他的激情。好在这时丹领着几个人从木门处钻了过来,“我们决定听你的,不过现在人手紧张,能出动的就我们这几个。”他说。

“好极了。”我说,“谁能告诉我详细的信息?咱得好好计划一番。”

“你们去要干啥?”正在和其他几个人打招呼的小个子男插嘴进来,“也算我一个。”


9

一走进医院的大厅,我就后悔没有带付耳塞来。这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吵嚷声,在经我耳道后全部变成巨大的沙沙声,就仿佛在中耳里塞了部接收不到清晰信号的电台。挤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扯着嗓门地说话,而那两块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肃静警示牌业已被日积月累的噪音侵蚀得发了黄。

为了对抗不断在耳朵里炸开的嘈杂声,我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墙面的挂钟上。再过两分钟,按计划丹将和另外两个人缠住值日护士。而我则需趁此空隙钻入她们身后的医护专用通道,在里面转三次弯、上十八层楼、奔袭百米,便会绕过正门警卫,直接到达特护病房,而那里离郑回燕的所在地就只隔了两间房。与此同时,接护证人的警车应刚好到达医院门口。所以经过一晚上的坚持后,病房外的警卫在此时是最为松懈的,再由两个伙计制造事端将他们引开。我就趁此冲进病房,带走郑回燕。为了争取时间,还会有其他的人伪装成修理工,假意维护电梯,造成上楼不便。

其实这根本不叫做计划,你走每一步都要去赌运气:赌警卫情况,赌你的体能,赌有没有突发状况,赌郑回燕的心态,甚至去赌那个残障孩子的病情,无论输掉哪一步都将全军覆没。当然,这些我并没有向丹他们说明。

随着秒针每一次跳动,我的心都在不断地加速,就好像在里面关着只吃了兴奋剂的兔子。剧烈的心跳似乎把血都泵到了脸上,却使得手臂冰凉。直到我站起身,才发现双腿一直在不住地颤抖。

丹适时地发出信号。我迅速地向通道门靠近,装作四处闲逛的病人家属在周围徘徊。

漂亮!丹已经完全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以最快的速度滑进门,我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奋力狂奔。尽管差点摊在十八楼的最后一节台阶处,但幸运的是期间没碰到任何人。快速地平稳呼吸后,我迈开酸沉的腿,沿着墙边快步前进。

没娘的!我瞬间闪回通道——本该在特护病房走廊内制造事端的两个人并没到位。走廊里只有两个警卫懒散地靠着墙上,边打着哈欠,边讨论交接后去哪儿吃早点。就在纠结于是前功尽弃还是全军覆没时,我突然瞥到通道的斜对面是间清洁工具室。于是探探头,趁两人没注意,垫步闪了进去。

天姥保佑。我快速地套上工作服,戴上口罩,尽可能地压低帽檐,然后推起一辆清洁车,跨出门去。一时间,我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周围的一切——包括声音都好似凝固住了一般,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和车子划过后留下的水痕。

我在两个警卫的注视下,从她们之间通过。“今儿怎么早?”其中一个突然开口,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哦!当然,”我尽力地掩饰着,“上面的特殊要求。”我指指郑回燕的病房门。于是,她们发出一阵“我就知道”的笑声。

“你得赶快点。”另一个提醒我说。

我表示感谢的点点头,快速来到房前,边敲门边说“给您换夜壶”,然后不等答复,便推门而入。里面只有郑回燕一个人,孩子睡在旁边的床上。

她看见我先是一惊,待我推起帽子,便哭着跳起来。“天姥显灵,你怎么找来的?当听说你被她们带走时,我以为就这么完了。”

我伸出食指,示意小点声。“说来话长,孩子怎么样?”

“肺炎,在码头冻的,”她说,“现在快好了。当她们找到我时……她基本不行了……浑身烫得要命,还不停地咳。那时我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答应她们出庭……但我提出必须先把她治好。可她们想抱走她……我说,必须看着她,不然就算死,也不去作证……”

“您是对的。所有人都会这么做。”见她有些激动,我安慰道,“当然,除了那些一身药味的黑衣怪物。”

“谢谢,”她破涕为笑,“但从她们的表情上,我知道一旦出了庭,就将再也看不到她……”

突然,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阵凉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明显可以感觉到心脏在停滞三秒后,爆发出的猛烈跳动,仿佛要撞破胸口去寻找自由似的。

一名直属特警推门走进来,死死地盯着我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换夜壶,”在心脏平静前,我尽量放慢语速。“我是来换夜壶的。正巧这位先生的孩子尿了床,她问我能不能帮忙收拾一下。”话音还没落,郑回燕便拼命地点头。

那黑皮娘们儿“嗤”了声,晃着身走到房间里面。就在她伸长脖往床上瞧的一刹那,我猛地将车踢出,抡起挂在一旁的拖布,对着她后颈狠狠地抽去。车正好将病房门撞上,那女人也应声倒地。“快上车!”我扔掉手里的断掉的拖布,一把便将还在发呆中的郑回燕连同孩子塞进工具车下面。然后放下车子两侧的布帘,拉开房门,推了出去。

外面的警卫并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见到我后还挥了挥手。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又把她们逗得咯咯之笑。然后锁好门,我蹑手蹑脚地离开。等缓缓转过弯角后,便玩命地飞奔起来。清洁车上的工具被颠得哗哗作响,不断有洗涤剂被溅到地上,险些将我滑倒,连郑回燕也差点被摔出来。我越是加速,就越感觉时间的不够,仿佛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跑到电梯间。

一切顺利,电梯处的计划成功了——除了一台在十八楼外,其余的都停在底层。我冲到里面,抽掉卡门的纸壳,看着渐渐关上的门,心跳才恢复正常。其他几层涌上了大量的人,全都在抱怨电梯的问题。一楼是同样的,大多数不愿爬楼的人被滞留在这里,黑压压的一片。当随着人群挤出电梯后,我四处张望,但却没看到几个接人的警察——看起来她们是选择了去与十八层楼梯做决斗了。于是,我向几个还在演戏的伙伴偷偷地敬个礼,在被人群淹没前,快速地逃离。

在一楼的工具室,我们换了辆垃圾车,一路小跑地穿过院区。在后门,那个喷标语的小个子正靠着辆垃圾回收车旁等我们。他看见我的手势后,兴奋地跑过来。我俩一起把装着郑回燕的垃圾箱抬上车。

直到车子开动,我才敢闭上眼,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支撑,像只被捞出来的章鱼,软塌塌地摊在车上。这时才感觉到衣服已全部被浸透,潮乎乎地裹在身上。郑回燕也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只有那孩子是最镇定的,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哭不闹。

这时,远方的警笛声已被拉响。我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10

风挤进窗缝,吹打在脸上,还略有凉意。郑回燕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痴痴地望着窗外,任凭风拨乱着她的头发。

所有与我们有关的人都将受到怀疑和盘查,这里面对泽的影响恐怕最大,他甚至可能因此被踢出立法委。所以离开前,我拜托小个子一定要编条反对优生方案的标语。这算是一种良心上的慰藉。

我们把张文十二案子的真实情况做了录音,留给丹,作为打响第二次战役的号角。而我们则开始了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的逃亡。

这是段没有终点的旅行,谁也不知该何时停下来。或许随着孩子的长大,我们不得不隐居山林,待残损的身躯逝后,只留下这傻乎乎的守墓人在坟前唱歌。更有可能在下一个路口,我们就被直属特警拦住,然后在各自监狱中慢慢腐朽。

当然,我还可能会被施以宫刑。若真是如此,希望行刑人能诧异于我那与众不同的小兄弟而网开一面。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所有男人的下面都和我一样的话,这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儿。

但这毫无意义,不是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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