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现实里未曾发生,让人百般期待未来发生的事物。然而,爱因斯坦去世前的一封信提到:「在物理学家眼光中,过去、现在与未来,只是人们心中顽固坚持的幻象。」成为科学名言,现代物理学家也有人提出时间根本不存在,并以「为何我们记得过去的事,而不记得未来的事?」提出时间不对称的质疑。
科幻小说作家出入于时间之流,填补了我们未来的记忆,对于过去的追忆,连接了未来与现在,于是「长着金属翅膀的人在现实中飞翔,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在神话里飞翔。」[1]又如刘兴诗〈悲歌〉中的时间之舟,是幻想与现实交织而成的飞车,可以在时间中来去自如。
我们未来的远古梦
连接远古时代的宇宙,时间源头空间源头宇宙源头,何夕的〈盘古〉引领我们看到爆炸中的盘古,宇宙由胀而缩由缩而胀,这有中生无,无中生有的两极就是零。何夕引领我们看到未来的盘古。台湾这边,骆伯迪的〈文明毁灭计划〉写出黄帝大战蚩尤的奇想,黄帝原来是科学家,在他战胜蚩尤后,改变人类基因,把人类的寿命从三百岁减到七十岁,也减低大脑功能,不使人类毁灭自己,小说构织了一个属于中国和世界的万年之梦。
古老中国的未来记忆,如天女散花般被传唱,飞氘〈一览众山小〉,写孔子求道,登上擎天之柱的泰山之旅,山山水水层层云霄,星斗在脚下闪烁,孔子梦见未来,看到天外的世界,那是几千年以后了,将来的人也在求道,但仍然不可得。台湾科学家郑文豪写画家完成太初形像后震动宇宙,得到能力遍访宇宙各处,造访了《红楼梦》大观园、牛郎织女星。
偃师是智者与科技的象征,「偃师造人」一再被科幻作家梦到,童恩正〈一个机器人之死〉、潘海天〈偃师传说〉、拉拉〈春日泽、云梦山、仲昆〉都有表述,长铗在他的〈昆仑〉借着偃师说「人不能取代神的!」王晋康〈一生的故事〉不认为人类的智能比人工智能高贵,总有一天非自然的智能会超过人类,他把未来比喻成可以记忆的过去,「不当科幻作家,去当史学家,写《三百年未来史》更是盖了帽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管如何,从早期最简单原始的机器人──电饭锅、自动门──开始发展,机器人如今变得更复杂,在制造业中的强大功能逐渐成为现实,郭台铭在中国的百万大军机器人,很快的就要上阵服役;更甚者,机器人与人结婚也指日可待。
我们未来的过去梦
回顾百年来的现代「中国梦」,二十世纪初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描绘了中国未来六十年的壮盛繁荣,一九一0年上海青浦朱家角,卅二岁的陆士谔,出版《新中国》,描绘一百年后的上海浦东,大桥、过江隧道电车、中国银行、世博会,都成为浦东开发传奇:把地掘空、安放铁轨、日夜点电灯、城市里地铁穿梭、洋房鳞次栉比、跑马厅附近修建了大剧院、陆家嘴成为金融中心,陆士谔的浦东梦,有卅多个已实现;是中国梦的典型之一。
1904年,荒江钓叟所著《月球殖民地小说》,现代中国的未来梦初起,小说发表在世界上出现飞机的前夕,主人翁乘坐气艇在世界各地冒险,再到月球,堪称为当时的科幻小说。刚好在不久之前的一九○三年十二月十七日,人类自制的第一架飞行器──莱特兄弟的动力飞机四次起飞,最长的一次是59秒、260公尺,完成了人类史上征空创举。两件事的意义巧合,显示荒江钓叟作品的出现,意味着中国对科学起飞和科学救国的迫不及待。随后的科幻作家顾均正、宋宜昌、童恩正、叶永烈、金涛、萧建亨描绘的中国,是寻着科学发展的未来可能进程去勾勒蓝图的。如今的中国已现代化,科学已大致超越了当年的科幻。
新中国梦,念兹在兹。第一篇科幻小说郑文光〈从地球到火星〉(1954)带来北京天文热,之后的《飞向人马座》,标示着中国人向太阳外的开拓的梦想,香港这边,1956-1958赵滋藩《飞碟征空》《太空历险记》对于太空旅行的描绘,提供了未来的科技与人文旅游的想象,当时还是美苏太空竞赛的前奏,中国人的想象不曾落后。随之,张系国〈超人列传〉宣示着梦向未来的超人诞生,是一个可以活到两万岁的人,比彭祖的长寿还多数十倍。
韩松〈台湾漂移〉,是科幻现实主义的典型,由于花莲外海地底引发的五六级地震,台湾便以每天二点八公里的速度朝大陆漂来,最后,台湾宝岛如在眼前,美丽有如海市蜃楼,山峦像彩,树木如大海,高楼大厦间紫霞蒸腾,繁华无尽,结尾语带幽默的贬责华航失事空难,206名旅客因为未实现三通而在多出来的旅程平白送命,海内外华人扼腕哀恸。
无独有偶,黄海《千年烽火》(2004)讲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核子战争爆发后,带来核冬天,全球冷酷严寒,连台湾海峡也结冰了,喜马拉雅山上的雪人走过台湾海峡来台定居,又要回去探亲,台湾这边的妈祖信徒走上冰冻的台湾海峡到福建媚州妈祖庙进香。
叶永烈《小灵通游未来》系烈作品所描绘诸多科技梦想,不少事物已成了科学事实,包括直呼电话(手机)、电子报纸、机器人、气垫船、太空穿梭机,至于飘行车,不仅能在地面行驶,也可以在空中飞行,已是近在眼前的事。
一九八0年前后,很巧合的,正是两岸科幻小说同时兴起勃发之时,也正是两岸不约而同以「科幻小说」名称来指述这项描述未来梦的文类。炎黄子孙的梦,果然所见略同。
我们未来的现在:等待脱胎换骨
科幻现实主义的作家深刻描绘了现代中国梦。潘海天写了一个反映黄埔江漂浮数千头猪的故事:2018年汶川什邡红白镇的村民从地震废墟中挖出一头猪,命名“猪太强”,人们疯狂从废墟中挖猪,造成了猪的泛滥,于是,长江中下游暴雨成灾,成群的猪顺着冲沟刷刷往低洼地里滚,触目惊心。如今的雾霾、环境、食品安全,主流文学领域都失去声音,只有科幻文学以荒谬剧呈现了噩梦。
陈楸帆《荒潮》中,位于广东海边的硅屿,有垃圾人和美国的惠睿公司的利益纠葛,资本入侵对生态的破坏、人机融合、族群冲突,空气、水、土壤污染严重,陈楸帆2013年写的是一座被进步的浪潮抛弃的垃圾岛;无独有偶,海峡对岸的吴明益,贡献生态文学写作,以如诗的散文,画构自然奇观,获国际文坛重视,《复眼人》描述太平洋一座神秘小岛「瓦忧瓦忧岛」是由垃圾涡流所形成的岛,拥有自身语言与神话,岛民过着渔猎采集生活。这些「垃圾涡流」组成的岛,在漂流中撞击了台湾。岛上青年在他的航海旅程中,飘移到台湾东海岸,岛民与阿美族、布农族、挪威科学家等角色,交织复杂的情感,探索生态环境问题。台湾另一位主流文学作家宋泽莱1985的名作《废墟台湾》,写台湾因为核能灾变,从1992年起成为废墟,出版不久,适逢俄国的车诺比尔灾变事件遂成为畅销书。科幻作家描绘的噩梦足堪警惕,给了我们向上提升的机会,征服自然,人定胜天一直是远古至今的定理,我们在坚忍中等待脱胎换骨,迎向希望。
我们未来的未来
然后,我们读到刘慈欣动人的太空工程名作〈中国太阳〉,讲的是架设在地球上空三万六千公里处同步轨道上的反射镜,是一项改造国土生态的超大型工程,在大西北的天空成为另一个太阳,因为人造太阳利用超级计算机的精密运算,以多种方式调节天气,改变热平衡来影响大气环流、增加海洋蒸发量、移动锋面,也能给干旱的大西北带来更多的雨量。有一天夜里,天安门广场上几十万人一起目睹了壮丽的日出,当中国太阳的亮度达到最大时,这圈蓝天占据了半个天空,边缘的色彩由纯蓝渐渐过渡到黄色、橘红和深紫,这圈渐变的色彩如一圈彩虹把蓝天围在中央,形成了人们所称的环形朝霞。
黄海曾说:刘慈欣是他所敬佩的作家,以大刘优雅的文笔,敏捷的科技思维,处处融合可见的诗意化的美妙文句, 细腻的科幻构设描写今人惊艳,说他是科幻诗人恰当无疑,如果有人将他的《流浪地球》(2000)与黄海《地球逃亡》(1988台北版,1992安征少儿版)相比,就会发现两岸科幻之梦的本质上最大的差异是什么? 两部小说使用了同样的科幻点子,讲地球因为太阳的灾变,必须设法逃离太阳的闪熖,必须利用超级大型的地球推进器把地球像宇宙飞船一般驾出去,前往寻找另一个太阳系。黄海小说只讲到地球宇宙飞船的出发,对于发动机的科技细节略而不提,刘慈欣描写了地球宇宙飞船出发之后,人定胜天的天文科技景观,如果仔细比较两本小说的内容,就会发现,两部小说尽管都可以称为硬科幻,《地球逃亡》对于地球发动机的描述付诸阙如,小说仅提及了理论,只说为了避免环境的灾变,地球发动机设在南极,避重就轻的谈到天体科学与大气环境变化,在科技细节的描绘是台湾科幻文学的弱项,大陆的科幻之梦「硬」,台湾偏「软」,缘于人口比例中理工倾向者的多寡。
未来的灾难过于巨大,迎来缥缈美丽梦幻,壮丽的天文景观,我们继续在《流浪的地球》看到了生动惊人的描写:
我们首先在近距离见到了地球发动机,是在石家庄附近的太行山出口处看到它的,那是一座金属的高山,在我们面前赫然耸立,占据了半个天空,同它相比,西边的太行山脉如同一串小土丘。有的孩子惊叹它如珠峰一样高。我们的班主任小星老师是一位漂亮姑娘,她笑着告诉我们,这座发动机的高度是一万一千米,比珠峰还要高两千多米,人们管它们叫「上帝的喷灯」。我们站在它巨大的阴影中,感受着它通过大地传来的震动。
我们记忆中的未来美好
黄海1976年的科幻小说《银河迷航记》有了大视野的动人描绘──正是大陆文化大革命结束,恰巧也是大陆科幻小说兴起之时,台湾科幻也发展起来,(作品发表在中央副刊,后来大陆很多媒体频繁转载)写的是数世纪之后,人类离开太阳系的星际之旅途中,以复制人再将本尊心智转移到新人头脑的技术(一如2009《阿凡达》的概念),在长途旅行中达成身体和心智的更替和不朽,小说中有一段诗意感人的叙述,让人进入深沈的梦里,伴随着怀思之情,它是以未来数世纪的眼光审视过去,借着主角离开太阳系的寂寞旅程表述心境:
他憧憬着太阳系的那边,地球上的美丽景色,白云青山,壮阔的野地与一望无际的海洋。他曾在巨型人卫星俯视大地,看见中国大陆与宝岛台湾,亮丽诱人。古老的中国文明曾经一不振,终于在一阵发奋图强后,重新创造了更进步的文明。虽然自己诞生火星,那儿的环境是人类后来用人工改造的,景色与地球不同,许多地球人都还羡慕居住在荐星的居民,常常来观光度假,他还是喜欢地球。他怀念那一次的中国之旅,爱好自由和平的中国人民,以他们的智慧和斗志,经过一度剧烈的改认后,多少世纪以来的不断努力,已经把国建设成一副全新的面貌,地球本是人类的家乡,如今地球已不可目见只有太阳成了隐约的遥远光点。
每次重读这个段落,看到中国未来数百年的变迁历历在目,兴起无限幽情感怀。黄海有一篇微科幻小说《嫦娥城》,写于1982年,讲的是月球已完成可观的开发,中秋节时候,地球上的人在赏月吃月饼,月球上的「嫦娥城」则是在欣赏地球;黄海一定没想到三十年后的2013年12月14日嫦娥三号探测船顺利登月。《科幻世界》三百期的贺词,黄海写着「《科幻世界》三千期,科幻作家都在月球上庆祝。」
张系国的名作《星云组曲》短篇小说集,在台湾畅销将近一百版,轰动了台湾学子,在那言论还不十分自由的年代,小说的第一篇〈归〉讲的是两岸合作海底采矿,很少人注意到其中两位不起眼的配角,一闪而过提到的名字分别是台教授、钟教授,两位教授的象征「姓」,无须多说了。
建造一座天梯,直达太空的升降机,美国已在规划中。那么多少年后,一条贯穿台湾海峡的海底隧道可以开通也是顺理成章。二十世纪末以来,大陆曾经多次邀集专业学者展开「台湾海峡隧道学术论证研讨会」,有中国、台湾、美国等学者参加,设想中的路线方案有一条从平潭岛东澳村到新竹市南寮渔港,68海浬(约126公里),是三个方案中最短的路线,因为从未发生过超越7级地震,是首选路线。国务院批准的《国家公路网规划(2013年-2030年)》中的规划方案包括一条122公里长的海底隧道,连接中国福建省平潭县和台湾北部的新竹 。
记忆中的未来中国梦,还有未尽描述的无限风华在宇宙传唱。(完)
[1] 引用何夕〈盘古〉题记,原文发表于1996年《科幻世界》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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