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英薇-The Hollow Boy’s Diary(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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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是打气用语中最基本、最简单、最信手拈来的便条式词汇。多数时候它的善意是用来鼓舞一个人,偶发时刻它的随意也深深刺伤一个人。

  最近我就是饱受后者的“加油”所苦。

  此苦不仅局限于精神层面的折腾,还实际反映在我的“非典型异端身心症”上,加速其恶化。我发现自己只要每听一回别人口中的“加油”鼓励,身上就莫名其妙地诞生一块约莫五元硬币大小的透明变异,屡试不爽。

  简直像一种恐怖制约。

  我很想对所有人大吼说:“拜托别再对我提任何加油了!”但我实在开不了口……因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识相态度,肯定会使我已然无可救药的形象看起来更顽劣乖张,最后雪上加霜。偏偏现在越是接近大学指考的紧迫时间,必须面临的“加油”洗礼也越多,扣除今天的话,算一算我还有六万一千九百二十分钟要忍耐。

  原本“加油”不就是再单纯不过的日常用语吗?我也不清楚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刺耳难听了起来。父母亲的加油,总令我生气,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我糟糕的情绪,而是我分数起死回生的可能概率;同学们的加油,一样使我不快,因为他们是利用别无意义的安慰,来虚掩心中对我的幸灾乐祸;而现在,就连镁琪的加油,我也是难以招架,与其获得她的同情怜悯,我更渴望的是她的崇拜……以及她独一无二的爱情。

  我要求的并不多,只是想在人与人之间得到一种纯粹、不含杂质、平等、义无反顾的信赖支持。

                          In Taipei, 8:52 PM, 2012/05/21

 

 

  困倦的目光瞄过左腕上的电子表,我补上时刻日期,一如既往地为今天的粉红作业留下完美的收尾。等会儿九点钟一到,晚自习便要结束,还残存着白天粉笔余味的课室逐渐从鸦雀无声的宁静里复苏,同学们已骚动了起来,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聊天,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就连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似乎也不堪窗户外头的夜幕倾轧,白炽光线一明一灭地在单调的裸墙上羸弱闪跳。

  “同学?你们哪位明天记得去请校工来修理灯管喔。”站在讲台旁,代替班导来轮值的英文老师说。她是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看上去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一张神似Angelababy的清甜脸蛋加上黄金比例的S形身材,平时就算是再怎么克制地低调装扮,仍难掩锋芒,易于招来其他教师的议论与学生的捉弄。不过,幸好她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教起课来也是游刃有余,平时虽不会特意与学生打成一片,却非常有交际手腕地与我们维持着一种有点黏,又不会太黏的师生关系。

  “好——”右手边的一个拖长声音出乎意料地说。

  没想到在一片纪律松散、群龙无首的教室里,居然是坐在我身旁,左手托腮,低首研读原文小说的万人迷率先替大伙儿发言回话。我目光瞄向他的时候,还刻意别过头,佯装成一副没这回事的模样。其实,他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难解之谜。早就推甄进入名校的他,根本没必要还留在教室,陪我们这一群惨遭学测重挫的失败者出席晚自习。真是奇怪,他干吗还不回家?

  “那么,虽然还早了几分钟,晚自习就到此结束。同学们可以把东西收一收,赶快回去吧,记得千万别在外逗留。还有,明天的英文课有小考,不要忘了!”

  老师一宣布放学,带着解放感的喧哗声也随之四起;有手脚动作快的,书包一背,闷不吭声地已然从教室的门口消失,背影遁入幽暗的长走廊;也有人习惯慢慢整理,左邻右舍地随意聊天,互相刺探彼此的读书进度;还有人则是居心叵测,我想大概是头壳烧坏了,竟然异想天开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搭讪公定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美女老师。

  “夏老师,上星期发回来的考卷我有好几题英文翻译不太懂,可否麻烦您帮我讲解怎么改最好?”坐在第五排、左侧数来第三个位置的四眼田鸡同学,还来不及挥舞他傲人的九十九分试卷敬献殷勤,就忽然被从旁杀出的黑影给绊了一跤,脸上一千多度的厚重眼镜掉落地面,窘态百出。

  “干!谁啊?那个白痴,不看路吗?”急忙趴在地板摸索镜片的四眼田鸡破口大骂,形象全无。

  万人迷回头停下,一脸冰块般的扑克表情,淡淡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笨蛋也怕痛。”随后漠不关心地扬长而去。

  可怜的四眼田鸡,不仅没有反击的余地,还因为“措辞不当”,被向来端庄优雅的英文老师正色训斥,连罚三天的中午劳动服务。

  啊,真是一场胜负立见的闹剧,我心想。要是哪天我也必须单挑万人迷来争夺镁琪,不晓得是否也会落得如此被秒杀的凄凉下场?

  环顾四周,教室里的人数比方才更少了,几位还留下来的同学三三两两群聚成分散的小团体,像是为了要紧紧攫握住一天尽头的片刻自由似的放声欢闹,不肯离去。他们嘻嘻哈哈的笑语声不受拘束地回荡在罗列整齐的无主桌椅之间,我却有股寂寥的感觉,恍若聆听着即将告别半熟青春的瑟瑟骊歌。其实再多表面的无聊笑话、明星动漫和班级八卦,都掩盖不了所有人心底深处对于未来的共同不安;谁又能真正潇洒地抛开一箩筐的考古试题、画线重点与补习笔记?大家都只是苦中作乐,如鱼缺水地在稀氧的环境里大力喘息,心知肚明激烈的升学之役明日仍要继续,放学不同等于休息,回家之后的挑灯夜战才是测试意志极限的开始。

  “还不准备回去,你在写什么啊?”坐在我正前方,顶着一颗尖尖洋葱头的男同学忽然转过身来说。

  “不……没什么。”我愣愣回答,仓促将日记塞到一旁的物理考卷之下,不想让他瞧见里面的内容,“我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不知为何我从来就没有特别喜欢过他,尤其是受不了他那好管闲事的多嘴性格。洋葱同学的惯常伎俩就是问东问西,总先佯装成一副关心你的模样,仔细闻嗅言谈中值得小题大作的毛病,然后见猎心喜地愉快踩着你的痛点以专家自居,任意地批判、忠告、干预所有不符合他预期标准的观点——尽管根本没人要求他提出建言。总觉得这一类人通常极度神经质,必须频繁地展现自己的优越面来维持自信,借以逃离自我质疑的恐慌。

  “哇操,那什么?粉红色的笔记本……你死娘炮搞gay啊?”

  拜托,谁搞gay?你婆婆妈妈的爱无事生非才最像是终极恶心的零号!

  “没啦,那只是别人送的礼物。”我勉强地挂上微笑,随意掰了个理由敷衍道。

  “靠,你这禽兽!还有闲工夫交女朋友啊?有没有这么闪喔。”

  我笑而不答,也懒得加以解释,索性就顺水推舟,随他去臆测想象好了。

  “对了,昨天的化学考卷能不能借我?”

  “要干吗?”

  “我只是想借来订正。你拿几分?”

  说真的,我并不太想告诉他。只是……若没有干脆地讲出来,仿佛又显得我欲盖弥彰,主动诏示天下自己为了烂成绩而羞愧心虚似的。

  “三十七。”所以,我还是说了,为了顾及日渐卑薄的颜面。

  “你也太屌了吧,都没在读喔。我自己混很大都还有六十一分耶!今天看你也是晚了一节课才进教室,你该不会是真的放弃,已经抱定主意明年重考了吧?”他夸张地说,用那种哀悼邻家仓鼠往生的怜悯语气。

  真想大声回他一声“干你屁事!”,可惜优柔寡断的我终究决定隐忍不发,不想浪费唇舌地解释暌违了五十几年的日环食要比学校里千篇一律的无聊早自习重要多了。

  洋葱同学得寸进尺地继续唠叨:“欸,你之前成绩不都是名列前茅吗?即使不算顶尖,我记得也相当不错了,印象中好像从没见过你的排名低于全班的十名之下。”他凑近,故作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反正很多人都在上次学测考砸了呀,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何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谁没有犯错和大意失荆州的时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向前看,我们其他人也是一直背负着吞败的压力在准备迎接七月初的指考啊。你的脑筋又不差,现在就轻言放弃的话太早了啦!”

  我没搭理他,拎起鼓重的书包直往教室的外头走去。没料到他居然也跟了上来,如同黏附臼齿上的顽劣牛轧糖一般,甩都甩不掉!他无止无尽地又说:“对了、对了,刚刚差点忘了问,你停课之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学不会察言观色哩?我不禁心里嘀咕。

  “就是准备指考的读书计划啊。”

  “待在家里自修吧。”怪了,我凭什么要向你报备自己要怎么读书。

  “你确定?”

  “不然呢?”

  “我和香蕉皮、菜头,还有三星葱几个人打算停课后每天到市立图书馆报到,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行列?”

  “免了。市立图书馆离我家太远,通车不方便,而且我也不习惯在人多又陌生的环境里看书。”我又不是素食主义者,哪会有兴趣和蔬菜水果玩在一块儿。不过……如果现在换作是镁琪的邀约,则又是另当别论。

  “奉劝你最好别这么做。”洋葱同学笃定道。

  完了、完了,一旦他抛出这种否定式的直述句,通常就表示接下来必定会有装腔作势的长篇大论。

  “你知道吗?根据教育局的官方统计,在家读书的考生有七至八成会懒散怠惰,也最容易名落孙山。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缺乏足够的自制力,难以抵挡电视、网络以及床铺的强烈诱惑,最后宝贵的时间全部虚耗在读书以外的琐事上。搞不好花一笔开销去K书中心闭关,都还比你待家里来得有效率。但就我个人而言,实在也不建议你额外花父母的钱去K书馆准备考试,现在免费的阅读空间很多,市立图书馆就是很好的选择之一。我上周末才特地去探查过那边的场地,那里的环境安静、整洁、座位排列宽敞,还有好几间独立的自修室以及阅览室供考生租借,地下一楼还附设美食街和便利店,让你不必担心饮食的去处。相信我,那里真的不错。只要你实际品尝过那里集体念书的肃杀氛围,就无须害怕自己会有念不下书的问题。”

  我阴沉地斜睨了他一眼,冷冷说:“不用了。”

  不晓得是我释放的杀意不够多,还是夜晚的光线不足导致他看不清楚我的表情,洋葱同学对我的不客气置若罔闻,锲而不舍地在我耳边持续嘀嘀咕咕,像一名猛然从路旁跳出的热血传教士,强迫推销他那一套“高倍数读书法”的福音信仰。他口沫横飞地卖力说着,口腔中的珐琅质激昂擦撞出一股近似电视机失讯时的白噪音,听起来不止平板、无聊,且还不具有任何逻辑意义。他自我陶醉地融入救世主的角色,却没想过即使我需要被拯救,我也有权利选择被什么样的人拯救。

  洋葱同学是不会懂的,无论自我中心的表现是多么具有利他性,它依然算是一种自大、夸耀,也是对别人的一种精神迫害。

  幸好我家的位置和他住的地方是相反方向。他在出了学校大门口后的第一条三岔路向我主动道别,我的苦难也终于结束。

  “如果你还有点危机意识,劝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他露出明快的笑容,挥了挥手说,“你好自为之,加油啦。”

  可恶!为什么又是“加油”?我嫌恶地皱起眉,闷闷目送他穿越过无人的斑马线,以及拖曳在他脚底下宛如Slender MAN的狡狯长影。然后,一阵预料之内的刺痛感从左边皮鞋内的脚底板向上袭来,像是突然被针猛扎了一下,而我立刻明白这代表的是什么意义。

  隔日下课,我在与粉红医生的例行会面中,一反常态地显现出压抑了许久的狂躁,如同冰岛休眠已久的艾雅法拉火山,猝然喷发出呛灼的浓烟与岩浆,泄愤似的朝晴空隆隆呐喊一样。

  记得当时我才推开门,二话不说就先脱下鞋袜,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坐上病人椅,抬起脚丫子亮出新生的透明圆洞,极其挑衅地质问:“你看!又恶化了!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会治好我的吗?现在都过多久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看你根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庸医!”

  那时候的粉红医生正准备喝茶,一手端着水汽蒸腾的Wedgwood瓷杯,一手将三角形的立体茶包浸入杯子底。她气定神闲地迎战我的怒视,指尖拉扯棉绳的泡茶动作未曾间断,娴熟风雅的举止丝毫不受我的吼叫影响。她安静地啜饮了一口茶,没说半句话,镜片下凝视我的闪亮眼眸仿佛潜藏着某种似笑非笑、捉摸不定的特殊含意。

  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好像遭到光线刺透的菲林底片,秘密无所遁形。“唔……干、干吗?你倒是说说话啊?”我生气道,不过语气已比原先退缩了许多。

  粉红医生搁下手中飘散玫瑰香味的茶杯,扑哧笑了出来,“哈,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的登场方式……有些滑稽而已。”

  “你、你少给我岔开话题!”

  “我知道、我知道,你指责我是庸医嘛!”粉红医生用那双睫毛卷翘的媚眼直瞪向我,脸上漾起诡异的冷笑。她伸手拉开橡木办公桌的其中一格抽屉,取出粉红色的抛弃式医疗手套,在我面前表演般地利落戴上,调整乳胶边缘时还刻意弹出响亮的一声啪!接着,她又顺手拿起一支应该是消毒过的金属镊子,再从隐藏式收纳柜里的一只银色圆罐内夹出一团雪白棉花,在上头淋上红褐色的不明液体。她认真地说:“这是我最近为了你熬夜特制的魔法药水,还没来得及经过临床检验。所以到底有没有效,我也不清楚……总之,要直接一试才知道。”

  粉红医生手里捏着棉球,不怀好意地朝我逼近。

  “喂,医生……我警告你,别、别乱来喔!不要碰我!”我目前的状况就已经够糟的了,才不要还冒险当什么实验小白老鼠!

  她咧嘴一笑,迅速伸出右手把我的左脚踝抓住。

  “放开我!”我大叫。

  粉红医生的手指却使出与她细瘦女性形体不相称的蛮横力量,让我无法挣脱,“啧,不过就上个药水嘛,又不是打针,有没有这么夸张。”

  很快地,我的左脚底立刻感到一阵棉球轻触的微微湿凉,紧绷的身体瞬间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好啦,结束了,就这样而已。又不会痛,顶多是有点瘙痒的感觉吧。”粉红医生松开紧抓的手,埋怨道,“怎么搞得好像是我在虐待你似的……”

  我本能地缩回左脚,连忙翻起脚背架在右膝盖上,低头检视可能发生的不祥惨况。但结果……却是超乎我想象得令人意外。呃,不,应该要说是喜出望外才正确。

  “你治好了?没、没想到你的药水居然有效!”我捧着不再透光的正常脚丫子,兴奋不已道,“这样我以后就不必再绑绷带,可以安心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粉红医生轻咳了一声,“是啊,也不晓得是谁的功劳?方才还有人没礼貌地骂我是庸医呢。”她一脸不悦地端坐皮椅,双手交叉胸前,没好气地嘟囔。

  这下惨了!我心知不妙,于是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九十度大鞠躬地向她谢罪。“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满怀歉意地说。

  可惜粉红医生连正眼也没瞧我一下,专注把玩本周才更换造型的水晶指甲,说:“嗯?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对……对不起!”我深吸了口气,用尽肺活量大声道,“是我错了!你不是庸医,应该是神医才对!”

  “嗯。”粉红医生沉吟了一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面露微笑说,“这样还差不多一点。好吧,就赐你平身,暂且饶过你。”她愉快地向我伸出右手,作势讨东西的模样,“不过,说好的日记还是要交,记得吗?拿出来吧。”

  “咦?”我抬起头,愣了一会儿,疑惑地说,“既然现在都已经有了解药,你只要开处方给我就行了,应该没必要再继续查阅日记了吧。”

  “谁说我有解药?我刚才给你涂的只是普通碘酒罢了。”她装迷糊道。

  “啊?不……不对呀!”我混乱地抓了抓头发,即便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某种陷阱,脑中的逻辑还是卡在粉红医生急转弯的回答上,顷刻间转不过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我百分百肯定,自己脚底上的透明皮肤的确是消失了啊!”

  粉红医生老神在在地捧起已经降了温的茶杯,享受地喝了好几口,然后才说:“放心,你没眼花。你脚上的那一块皮肤变异确实是已恢复正常。只不过,这和我给你涂的‘魔法药水’没有半点关系,我无聊骗你的而已。”

  我瘫坐下来,怔了几十秒钟,想不透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粉红医生捏造的恶趣,那又是什么抹消了我的透明症状?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向我发脾气的缘故。”粉红医生忽然说。

  发脾气?就这么简单?不会又是捉弄我吧。

  “怎么说?”我不解地问。

  这一回粉红医生不再搞怪嬉闹,而是重新以专业人士的口吻正经推敲,“你自己或许看不见,但我刚才可是睁大眼睛观察得很清楚。你脚上的透明变异是在你兴师问罪地骂完:‘你根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庸医!’的那一刹那,以惊人的速度瞬间缩小,无痕地愈合正常。”她推了推眼镜的边框,睿智一笑,“这表示适度的情绪宣泄是对你有好处的,毕竟身心症本来就是一种内化了所有官感而累积在身体上的慢性疾病。其实,‘身与心’,本来就是无法切割的零界线嵌合体,频繁地交互影响。既然人能凭空透过‘情绪’延展出身体症状,自然也可以逆向操作,透过矫正心理来达到自愈的疗效。所以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情况,并不算离奇古怪。”

  我搔了搔头,似懂非懂地说:“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多发几顿脾气,我的病就会好?”

  “不、不、不。”粉红医生竖起食指左摇右晃,仔细分析,“你刚才只是歪打正着,不可能每次都幸运管用。正确来说,复原的关键是你要掌握表达自我的方法,在适度的时间点站出来为自己的主张发声。像你这种标准的草食系男孩,习惯有话闷着不讲,老是拼命在心里OS是没有用的。你必须克服遭人抵触和否定的恐惧,走出压抑,说出那些哽在喉咙已久的真实想法。”

  粉红医生铿锵有力的结论,我在这一天回家后仍默默反刍了许多遍。虽然我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算什么“草食性男孩”,但是她直白的话语的确是单刀直入地切中了我处心积虑想要漠视的无能感。

  或许,我从很早以前就放弃言语交流了,无论是面对父母、心仪的镁琪……甚至是我自己,皆是如此。那些被我摈弃不理的呓语、梦话、低喃,就好比月球背光面隐匿了好几世纪的暗坑蚀痕,掩藏得过于深沉,已经固着体内化为某种遗失了通关密语的古老痕印,难以解开。

  这些无法再将之微分的细言碎语,徒具迷惘的形体,最后谁都不能参透……包括我。


     作品连载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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