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红光
作者笔名:武夫刚
简介:陈重是个私家侦探,这一次遇到了古怪的雇主,竟然是研究时间旅行的,而且还卷入了美国间谍的巨大阴谋之中。在对抗美国间谍时,有一位少女通过时间旅行从1959年来到现代,起了关键的作用,她的聪慧与英勇深深打动了陈重,让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他,变得愿意为她而战。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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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命题部分)
这是一间稍显奇怪的酒吧。脚下是粗粝的水泥地,几幅油画随意地钉在顔色晦暗的红砖墙上,吧台是一块简单到极致的原木色长板。整个风格像是刻意的做旧,但陈重却知道这并不是装饰达成的效果,而是此处原本的面貌。从陈重的角度透过窗户能看到半空中霓虹灯拼出的“东郊记忆”几个字,这是成都的一处知名景点。说是东郊,却只是二环开外一点而已,这里以前是一座国营大厂,现在已物是人非,在政府主导下开辟成了一处工业遗址主题公园,每天吸引着众多的游人来此或凭吊或休闲。陈重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但现在外面一丝风都没有,看来多半是预报出错了。
夜已深,酒吧里没剩下几个人了。姬刚一直在摆弄笔记本电脑,这让陈重感到阵阵无聊。
“该把剩下的事情告诉我了吧。”陈重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姬钢扫了下墙上的时钟,“时间还早啊。”不过他还是合上笔记本电脑,啜了一大口啤酒。
“你说到了这里就告诉我的。”陈重很坚持,“虽然你雇我出了大价钱,但我干私家侦探这一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打打法律擦边球可以,缺德沾晦气的买卖我可不干。”
“好吧。”姬刚瞟了眼四周,声音压低了些,“这里的地形你也观察得差不多了,等打烊了之后我们还会进来。”
“你是说,到那时韦弧会来。”陈重说着话拿出手机看着上面那个人的照片,那是一个目光严肃的中年男子,“你觉得他出事了?”
“韦弧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公司的合伙人。我很关心他。”
陈重咧了咧嘴,“就是天矢公司吧,不过据我所知你们的公司根本没几个人,好像也没赚什么钱吧。据说公司的运行全靠你父亲那边的资助。”
姬钢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公司投入很大,现在的确还没赚什么钱。很多核心成果是韦弧做出来的,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他。”
“你们是研究什么的?”
姬钢有些不耐地摆摆头,“这和找人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我说了我的原则,真想让我出力就得让我知道些事情。”
姬钢沉默了一阵,“好吧。我尽量说简单点,你能听懂多少我可不敢保证。”他又一次扫视四周压低声音,“天矢公司主要研究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物理机制。”
“第一句我就听不明白。”陈重老老实实地说。
“别乱插话,是你非想知道的,听不懂就自己琢磨吧。当然,所谓超自然只是民间说法,我们是想用科学的手段来解释某些奇异的现象,甚至从中发现新的科学理论。”
陈重的目光变得有些焕散,“你叽叽歪歪一通,老子比没听之前更糊涂了。算了,你还是告诉我为什么韦弧会到这里来吧。”
“我们公司搜集分析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报道,官方和非官方的都有。结果发现这里非常特别。”
“这里发生过你所说的超自然现象?”
“有过几起。曾经有个老太太宣称她清晨见到年轻时的自己一闪而过。还有个小伙子报告说某天半夜从窗户外面见到这家酒吧里一群穿白色工作服的人,旁边一堆机器。”
“这种事情各地都有过报道吧,你怎么说这里很特别呢?”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建立过一个公式,用以标测某地的特别程度。这里发生的灵异现象虽然总数量不多,但却集中在一片非常狭小的区域,。所以从密度而言,这里非常特殊。”
“是什么原因呢?”
“确切的原因还不知道。”姬钢慎重地摇摇头,“不过我们分析可能跟这个地方的来历有关。”
“你指什么?”
“这里的原址是一家建于1956年的大型电子管厂,那还是所谓的一五计划期间呢,属于前苏联援建的156项建设工程之一,中国第一支黑白显像管和第一支投影显像管就是这里生产的。”姬钢喝干了面前的啤酒,又给自己开了一瓶,“这个酒吧正好位于电子管厂当年的检测车间,几十年来这里检测过无数件产品。电子管的检测总是会产生高压放电,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这片非常狭小的区域里不断发生的高压电磁反应次数肯定是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任何一家普通科研机构,说不定因此产生了某些奇特的效应。”
“那按这个理由,中国类似的电子管厂还有不少啊,其它地方也有类似报道吗?”
“这里是最特别的。”姬钢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近些年来中国的城市扩张极快,这些老牌厂矿几乎都被搬迁了,旧址也变得面目全非。而这里是最特殊的一处,因为偶然的原因它成为了工业遗址公园,不仅原有的厂房设施得以保留,而且曾经的员工也有许多仍住在附近,即所谓的家属区。你说说看,至少在中国而言,还有哪个地方能同时符合这样的条件?”
“所以你觉得韦弧是到这里来了。”
“十天前他留封信,说是研究有了重要进展,需要找地方验证一下。然后我发现公司的一些重要设备也失踪了。”
陈重长长地吁出口气,觉得脑子依然很乱,他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家伙的神经是否正常。不过管它呢,反正百分之十的定金已经到账,那可是真金白银。陈重已经打定主意办完事拿到钱就尽早抽身,他可不想跟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搅和太深。说不上什么原因,也许是这行干久了之后的一种本能吧。
看到最后一桌客人起身,陈重和姬钢也赶紧出了门。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室外的这一片已经没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酒吧的灯灭了,老板一行人出来锁上门离去,传来夸张的哈欠声。
“超B级锁芯。”陈重简单试探了下,“要稍稍花点时间。”
“少废话,我花钱就是让你干这些事的。”姬钢随手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陈重,“这是余款,事情办完了我会告诉你取款密码。等会儿你先进去探探情况,没问题就出来叫我。”
锁打开了,可能门轴有点缺油,门推开的时候发出一阵吱吱声,在夜里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陈重握了握手里的电击棍,一头窜了进去。
跟意料中的不同,酒吧里居然不是漆黑一片。陈重抬眼一望,窗外竟然下着大雨,不时耀起的闪电照得屋子里阵阵雪亮,但听不到雷声。陈重还来不及犯疑就见到吧台前有两个人正扭成一团,这时其中一个人影撑起身,一道闪电掠过,连衣帽下赫然显出韦弧冷酷的脸庞,而躺在吧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那人竟然是……姬钢。
陈重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地挥着电击棍朝人影追上去。
“这么快就出来啦。”姬钢迎上前来。
“你……”陈重刚一开口就滞住了,“你没看到其它人出来吗?”
“没有啊。我一直守在门口的。”姬钢望着气喘吁吁的陈重,“有什么事情吗?”
陈重没有回答,而是呆呆地仰头望了望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风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陈重想起天气预报里说今晚有雷阵雨,陈重知道,这会是一场很大的雨……
第二节
“你会死。”终于,陈重叹了口气,对姬钢说,“说出真相吧,你们搞的是时间旅行对不对?”
“时间旅行?”姬钢糊涂地说。现在陈重已经可以肯定他是装出来的了,这种隐瞒重要信息的客户,他见得多了,但从未习惯过。每一个这样的客户,他都想杀,想把苍蝇的肠子抽出来系在苍蝇的脖子上一拉,呸。
天矢公司,天矢,好大的口气,说的八成就是时间的箭头。现在陈重很佩服姬钢和韦弧,他们居然把它搞出来了,或者应该说,是韦弧把它搞出来了。怪不得会有人在酒吧窗外见过有白衣人在里面做实验,怪不得会有老太太见过年轻时自己的影子。
原本他不太关心那些细节,但凶杀的刺激使得他头脑飞速运转,一下子都想通了。
“我刚才在酒吧里看到了未来的图景,”陈重说,“就在今晚,你在这里的话,就会被杀死。”
在两秒钟内,姬钢的眼神从迷茫转为了聚焦。他认真地说:“你把那个未来的图景说给我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每一个细节,只要你能想得起来,每一根头发丝的位置也告诉我。”
于是陈重尽力回忆那三秒钟里他看到的景象,一一交代给姬钢,特别是当时的暴雨与雷电,以及现在黑风摧城,空气骤然变得湿润的雨前景象。
姬钢听得脸越来越白。
他说:“那怎么办?”
陈重说:“想办法。行动推迟,今天晚上不要到酒吧里去了。”
姬钢说:“你一个人去,把情况汇报给我。”
陈重叫起来:“那岂不是让我替你送死?”
姬钢抱着头蹲下:“不行,我好纠结。如果我进了这个酒吧,我就会死。但如果我不进去,我父子两代人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我不说想要把它夺回或怎么样吧,退一万步说,我让了他,我什么都忍了,反正几个关键的成果是韦弧做的。但是我能不能看一眼呢?但是如果我想进去看呢?过把瘾就死?朝闻道夕死可矣?说不定他是先杀了我再启动时间旅行机制的,那我还是白白死掉,什么都看不到。这事儿还能再残酷一点吗?你说,我该怎么选?”
陈重说:“我又不是心理医生,你要是让我定,那就是拉倒,我可以连定金都退给你。对我来说,这只是份工作,我去替富婆追查小三不也一样挣钱?至少那样的钱我还有命去花。”
姬钢说:“你跟我一起留在里面,我们两个人对付他一个人?”
陈重咂了咂嘴,说:“我不太确定那地上是不是也有我的尸体啊。”
姬钢说:“弄个摄像头,好吧?弄个摄像头。”见陈重点头,他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是个天才。”
锤子的天才,不是说关键的成果是韦弧做的吗?这句话陈重没有说出口。
他们立刻跑回对面的旅馆房间,取了两个摄像头,争分夺秒地安装在酒吧里: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吧台深处。黄豆大的雨点已经沙沙下起,韦弧每一刻都可能闯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们身上都带着电击棍,原本二对一也有信心,但是看过那预言一般的幻象后,二人都双手发抖,把摄像头摔在地上、接线半晌接不准、钉钉子砸到自己,一边出错一边咒骂。
他们怕的不是韦弧,而是死亡的命运。
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旅馆三楼的二人标间,这么件小事让陈重瘫倒在自己的床上。
姬钢却立刻蹲在一摊设备前鼓捣起来。这摊设备像是拆迁到一半的民宅,加上被龙卷风扫过的一团团电线,电线有36种颜色,各司其职,麻烦得赛过女人的粉底盒子。
别问陈重是怎么知道的,前天他和姬钢各开一辆车,两个后备箱里塞满了零件,过来入住。姬钢不管这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疑的形象,他一定要把这些搬进旅馆,要陈重解决!亏得这里是旧工厂改建成的东郊记忆,最不缺工业题材的抽象派艺术,还有专门的展览馆。陈重对旅馆的人说自己是搞艺术来参展的,才得以把零件搬上房间,组装起来。
“来了。”姬钢低声说。
陈重往姬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望去,只见个高肩宽的韦弧提着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敏捷地晃进酒吧,就在酒吧间的空地上打开旅行包,掏出各种零件,开始组装一个设备。组装出的东西与姬钢在旅馆房间里摆弄的大体相似,却要好看许多,所有线缆围成一个彩虹色的有规则的线圈,摆在地上。
姬钢喃喃地说:“我就等在这里,再怎么好奇也不出门,只要我不到酒吧去,就不会死,不会死……”
他没有死。
韦弧蹲在线圈中央,左右转身,无声地低头摆弄设备,持续了好久,让陈重几乎要打呵欠。突然,一道淡红色的清澈光辉从线圈上升起,韦弧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就消失了。跟着红光也消失不见。
姬钢带着震惊、狂喜与妒忌交织的复杂神色,缓缓地回头:“你……你看到了吗?这次没有我们干扰他,他做成了实验,实体旅行到过去去了……”
陈重推推他的肩膀:“你看,那是什么?”
韦弧消失后,在圆形的复杂线圈上出现了一个身形小得多的人,穿着白大褂,套在草绿色军装上面、下摆之下露出直筒裤,却手脚纤细,梳着两条短辫,是个少女。
少女小心翼翼地起身,观察着周围的酒吧。
姬钢说:“她一定就是对面开门的人。”
陈重说:“对面开门的人?”
姬钢说:“韦弧对我们提过一个猜想。他认为过去和未来的两边合力打开时间之门,才可以通行。所以,韦弧特意来这里做实验,而这里曾经有人在远端的另一个时间点做过相同的实验。这个猜想看来是真的。”
陈重说:“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姬钢冲出旅馆房间,三步并作一步咚咚下楼,跑向酒吧,陈重如梦初醒,抄起两把雨伞,也跟过去。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明明对面也应该是个普通人,但是这心跳要跳到头顶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对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
姬钢要稍微冷静一些,他从小就被父亲灌输关于时间机器的各种民科畅想,整天胡乱做各种实验却从没成功过,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真的成功了该怎么办”的预案了。
推开酒吧的门,姬钢的第一句话是:“你好,现在是2016年。”
少女正弯腰趴在吧台上,研究后面酒柜里的酒瓶标签,一听人声,立刻回身,像弹簧一样站得笔直,让陈重联想起听到“老师来了”的中学生。她那浓眉下的端正的眼睛睁得很大,几乎要瞪出来,愣了一分多钟。
陈重端详她,又看看姬钢。姬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雨水混着汗水从下巴滴下。
终于,白衣套军装的少女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真的到未来了,是……是……21世纪。”
她说的是有一点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不是四川话。
东郊记忆的前身——成都红光电子管厂是在1958年年底破土动工的,而苏联专家则是从1959年下半年开始分批撤离,因此人们会在红光电子管厂的检测车间里大搞黑科技的时间,只可能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
姬钢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一年来?”
少女说:“我叫陆燕子,从1959年来。”
第三节
姬钢立刻问了陆燕子几个技术参数,她都回答了,陈重则完全听不懂。末了姬钢用手抹一把脸,对陈重说:“她交给你了。”匆匆跑去翻韦弧的旅行包。
陈重把嘴歪向一边,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耸耸肩。姬钢是个折腾物理学的,又是个开公司的,关心的不是方程式就是账本,眼前出现了鲜活的历史人物,而且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居然丢下不管。也许死亡的预言对他刺激太大了?
陈重可不会不管,他露出专为小美女所练出的兄长式笑容,问陆燕子:“你是哪里人?哪一年生人啊?”
陆燕子大方地微笑说:“山东招远人,1940年生人,和雷锋同志是同一天生日呢!同志,你呢?”
陈重说:“我是东北人,1985年生人。”
陆燕子纤嫩的手指紧握成拳,激动地小声说:“真的是未来,真的是未来的。”又扬起脸说,“你那时候的中国,是什么样的?”
这个话题让陈重尴尬了。说起来,2016年的中国是挺好的,不过这个红光电子管厂已经停产而成了遗址;2016年的中国到处都横流着财富,不过陈重没有钱。
大学毕业以后,陈重做了10年业务员,很善于打探客户的情报,从过往经历到性格特点,还有身边社会关系,连隐私都搜寻出不少。可惜,他缺少商业头脑,掌握了比同行多十倍的客户信息,却无法转化为订单。在到处跑着跳着都是商机的现代经济社会,他一年之中倒有半年只能拿底薪。
要说拿客户的隐私去威胁客户,逼他买东西,实在不是正道。那种事他逼急了眼曾打算做过一次,在客户面前还没张嘴,自己脸先白了,结巴了半天没有把话说完,扭头就走,是跑着离开客户家里的。反倒是他手里的情报,一旦泄露给了同事,同事都能用它拿下大单,却不会把提成分给陈重一点。
现在陈重做了私家侦探,其实这一行的平均收入低于做销售的,还危险得多,可是他只在这一行有本事。现在他快要临近求婚的决战,还缺少一枚钻戒。女友让他追了8年,一直看不起他,现在终于快要走到关键的一步,如果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要离他而去,跟着有钱的小白脸走。赶紧买一个钻戒,是他挽回8年努力不付诸东流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些话要跟这个1959年穿越过来的质朴小姑娘讲吗?陈重笑笑,拉开椅子请陆燕子坐下,指着周围说:“这里变成一个卖酒的地方啦,你看那些柜子里的,都是洋酒。”
陆燕子说:“我还以为是红光厂转产了化工。这里不是车间吗?为什么会改成副食品商店?”
陈重说:“这个时间旅行实验是你做的?”
陆燕子的脸红了,伸出左手食指摸摸鼻子,低头笑说:“可以说是我做的吧,不过也不好算是我做的。”
陈重笑说:“此话怎讲?”
陆燕子说:“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苏联专家在做实验,我和其他几个同志都是组织上派来给苏联专家做助手的。昨天苏联专家很累,没有拆设备就去睡了,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可以给中国人多留下点资料,就一个人偷偷来摆弄这些设备。”说着一指地上的线圈,“没想到苏联专家几个月都没做成的事,竟让我给做成了。我究竟弄了些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
陈重立刻抓住了现学现卖的机会:“我看区别就在,苏联专家做实验都是在白天上班的时候,你是在半夜。我们2016年也有个人半夜做实验,要去你那边的半夜,相距57年的两边配合上了,你们一起打通了时间之门,然后就互换了位置。如果我们这里没有人和你们一起使劲,你们的实验就做不成功。”
陆燕子的小嘴张成圆形,用力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们完全摸不着头绪,没想到秘密在于双向旅行。”
韦弧这次获得突破,是基于这样一个设想:要想进行时间旅行,必须需要彼方的那个时间点的人配合。但是在哪里找到在过去曾经做实验的人呢?
可能只有大跃进时期,人们会做这样疯狂的实验。毕竟人类放得出卫星了,搞得出载人航天了,那么发起一场时间旅行去看看未来的样子,又有谁说不可行呢?
来到陌生的地方,谈论深奥的话题,但她一下子就毫无阻碍地理解了听到的信息。她正是准备好面对神奇未来的那一代人。
再聊下去,陈重知道了陆燕子是10年从活埋坑里被解放军救出来的,并且当时遇到的政委给她取了这个新名字。她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被选拔到新建的红光电子管厂,从山东一下子分配到大西南参加工作,近距离向苏联专家学习电子管设计制造技术、电子管计算机技术、乃至……时间旅行技术。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发出杠铃般的笑声,他多想让她给个微信号啊,可惜不行。
“啧,”姬钢从旁插嘴说,“看看这个,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递来一个样式普通的三星手机,其屏幕上有一段夹杂着乱码的文字,其中有醒目的“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的字样。
陈重说:“什么意思?”
姬钢说:“你竟然不知道?看缩写:CIA。”
陈重打了个突:“美国中央情报局?他们用的手机你能破解?”
姬钢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掌握着一点破解算法,不过过去只用于科研目的。这次是第一次真的遇上这种人,他一直在利用我们。”
怪不得韦弧在一年前突然来到姬钢的公司,表演出敏锐又友善的人格,成了姬钢最好的朋友,短时间里拿出了那么多成果,现在又神秘消失。他背后有强大的组织,不知道五角大楼有多少肤色各异的物理学博士在为他出谋划策呢。
陆燕子听到“美国”这个词,立刻严肃起来,没有打扰他们。1940年出生的她,在抗美援朝时正是塑造人生观的年纪,对美国人的警觉高出陈重他们十倍。
美国间谍为什么要在这里做时间旅行实验?他们的目的何在?
陈重真想立刻拔腿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出手,亏他还敢拿着电击棍往上凑。但是看着这个货真价实从1959年穿越来的少女,他的双脚又像生了根一样,不愿错过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在破解出的英文资料中,韦弧的任务计划写得简单明了:刺杀苏联专家,栽赃窃取原子弹情报的企图与证据,巧妙地强化苏联对中国的误判,利用当时中苏之间的紧张局势,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令苏联认为中国在1959年就已经秘密研制出了原子弹,并且将主动对苏联使用,由此促成苏联不仅撤离专家,而且在一年内用热核武器对中国发动先发制人的全面打击。
那几年是中国最脆弱的时候,不仅贫困,而且也还没有原子弹与洲际导弹,没有反击与威慑的能力。一旦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执行,世上恐怕将不再有中国这个国家,亚洲东部、太平洋西岸的这片古文明兴旺繁衍的沃野,将会成为遍布辐射的无人废土,只剩下畸形变异了的零星后裔在山坳里苟延残喘。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2016年。
所以韦弧只会选择陆燕子开的这扇时间之门,只有这扇门是通往某个半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刺杀与栽赃。
美国人为了提振国内制造业,遏制全球化的竞争对手,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姬钢对陆燕子说:“这位小姐……不,同志。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就简单地说,要想救这个时代,只有唯一的一个机会,全看你一个人的。”
陆燕子起身立正,说:“请你尽管讲。”
姬钢说,陆燕子用的苏联设备技术参数水平稍差,所以她会先于韦弧回到原来的时间点。在她回到1959年时,韦弧还没有回到2016年,两人会在1959年同时存在,重叠的时间窗口是3分钟左右。
“你看到那个地方了吗?”姬钢继续说。
陈重跟着往姬钢所指向的角落看去,看到一个黑色人影蹲着,立刻毛骨悚然,说:“谁……”
姬钢说:“那是影像,他回到1959年后,一直蹲在那里等待时机。我想他和我一样,也已经算出了他可以在1959年存在32分钟,然后自动被弹回2016年。他要等到接近那时才出手,然后利用时间旅行机制快速撤离。”
陆燕子说:“没问题,交给我吧。苏联专家在那扇门后面的房间里睡觉,警卫就在实验室外面站岗,我一回去就大声呼叫,让警卫进来把那个美国特务抓了,不让他靠近苏联专家。”
陈重说:“这件事很危险,那个特务真的会杀人的,你要注意安全。”
陆燕子却不在意,只是笑说:“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下一次换你们到59年来吧。”
第四节
陆燕子的身形模糊了一下,转成了跨越时间的影像。不知道韦弧的设备起了什么作用,线圈附近的影像清晰而稳定,栩栩如生。50年代的苏联设备就不如现代的美国设备了,在1959年那边的韦弧大概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
没有任何声音。只见陆燕子把手张成喇叭口,围在嘴边呼喊。没有任何人应答,她喘了口气,继续呼喊。
韦弧的身影在她背后悄悄出现。陈重手心里都是汗,想要出声提醒陆燕子,但这是跨越了时间的单向直播,没有任何可能再把讯息传送到她那边了。这是惊悚电影的现场直播。他眼睁睁地看着韦弧一拳对陆燕子挥去,陆燕子低头躲开后脑的要害,但仍然被带得撞到墙上,跌出了画面。
影像是3D悬浮的,陈重换个角度继续看,只见韦弧已经把陆燕子的娇小身体压在地上。陆燕子的细瘦的双腿在肥大的直筒裤中踢蹬,脸上挨了好几拳,双眼都肿起,鼻血糊在口边,但仍在直视着天花板,在叫喊着,好像被殴打的不是自己。
她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消耗品,当成活体的喇叭,能多喊一声就喊一声。
韦弧把她的喉咙扼住,陆燕子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本来肺中余气就留得少,只消一分多钟,就满脸青紫,挣扎减弱,再过一会儿,便直挺挺地躺在韦弧身下,彻底不动了。
明明是黑白电影时代的“画风”,跨越时间的直播却从一开始就是24位真彩色,把这恶心的一幕渲染得过份鲜艳,令人畏惧。
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挤进画面,大概是警卫。韦弧阴骛地左右看看,没有反抗。陈重突然意识到,韦弧在等待弹回2016年,这个武力强悍的特工,将带着那双沾血的铁手,出现在他和姬钢面前!
他与姬钢互相看看,二话不说,一起埋头跑出了酒吧,甚至不敢往旅馆跑,一路冒雨往西,跑到东郊记忆园区外面,过了二环,才踉跄地停下脚步,在公交车站下避雨,各自弯腰扶住膝盖喘气。
姬钢伸出右手,五指弯曲,虚抓了两下,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我竟然慌得忘记了把他的手机带出来。”
陈重说:“我也没顾得上。”
姬钢说:“你给我回去取。”
陈重说:“开什么玩笑?我们刚才见证的是历史,是历史啊。这件事,在中国、在美国、在俄罗斯,都一定是国家机密,所以没人知道,有那样一个女孩子,在那样一个灵异事件的夜里,为了保护苏联专家,为了保护国家,牺牲了生命……但是我们见证了这件事,还参与了一部分。”
姬钢瞪着眼说:“事情是这么简单吗?现在我告诉你——附近是红光厂的一部分家属院,有一些老工人和家属还住在这里。其中有一个老太太,说是在几个月前见到自己年轻时模样在窗外一闪而过。那个老太太,名字就叫陆燕子,1940年生人,是领国务院津贴的导弹计算机专家!”
陈重说:“那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现在我们就去找她。”姬钢匆匆地在手机里翻联系人信息,“她退休了,现在天天在家,生活很有规律,起床也早。现在去找,一准儿能找到她。”
他们撑起伞,小心地返回东郊记忆园区,往北一点,找到陆燕子老人居住的单元楼。而陆燕子老人所居住的那间一楼房子,却变成了一家花店。
花店的主人说,他们也是红光厂的老工人,但是从没有听说过有陆燕子这个人。
陈重和姬钢面面相觑,赶忙找到一个无人的墙角。
陈重说:“时间旅行这件事的神奇,真的超出我的想象。也就是说,还存在着一个陆燕子活到了2016年的时间线。”
姬钢咬着牙说:“我也不明白背后的机理,但我相信,也存在一个我拿到了韦弧的技术资料的时间线。我要你给我回去,把他的那一整个旅行袋都带出来给我。”
陈重说:“他早就收拾东西走了。”当然,即便韦弧没走,他也不想回去和韦弧撞个正着。
姬钢说:“不是在空间上回去,而是回到昨晚的时间点。韦弧和陆燕子昨晚打开了时间之门,那个时间点就变得比较脆弱而容易攻破,我的设备原本不顶事,却可以在那个时间点上派上用场。我们就在他穿越到1959年时,再穿越到昨晚的酒吧里去,来个黄雀在后。我操作设备,你负责办事,把他的旅行袋送到旅馆大堂放下就行。你一定得给我办到,我加钱。”
陈重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原有开口拒绝这危险任务的冲动,但又想起了横尸在地的陆燕子,在几十分钟前还笑语嫣然的陆燕子。
陈重从没有如此近距离面对死亡,从没有被迫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死亡。
死亡是冷酷的,是冷漠的。它没有配乐,没有仪式,没有给人心理准备的机会。它不是一种厚重的存在,不是一种凝滞的存在,没有晦气、凶相、厄运之类可以捉摸的东西,它只是一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虚无。一起一落,没有任何重量,那年轻鲜活的生命就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把中苏核战的猜想太轻易地告诉她了,这只是个很模糊的推测,却骗得她慷慨赴死,如果还可以重来,可以通过时间机器告诉她其实可以不必这样,则陈重很想要这样的机会。
第五节
他们茶饭不思地等了一天,韦弧没有再来,看来那个间谍很谨慎。到了下一个深夜,他们二人把姬钢的设备拆下搬运到酒吧里,重新组装,陈重站到了线圈中央。
清澈的淡红光辉在他四周亮起,一瞬间淹没了视野,红光退去后,他看到酒吧仍然是那个酒吧,姬钢不见了,换成了被吓一跳模样的陆燕子。
据说,时间是会自我调整的,任何时候时间旅行的人都不会见到另一个时间的自己,看来在这一次,陈重和姬钢没能想出摄像头的法子,正躲在旅馆里避祸。
陈重对陆燕子说:“你好。”
陆燕子说:“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陈重已经是第二次见到陆燕子了,这个陆燕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自我介绍之后,陆燕子果然又问出“2016年怎么样”的问题,这一次陈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了。
“苏联已经灭亡,”他说,“红光电子管厂也倒闭了,整个东郊都给拆掉,改成了公园。所以你看,这个地方成了卖酒的。”
陆燕子睁大眼睛,声音提高了一些,说:“怎么会?2016年?”
陈重说:“苏联是1991年灭亡的,解体了,四分五裂,那时我还小。现在回顾起来,你们那个时候把苏联专家看得像神明一样,岂不是很可笑?你听好,如果苏联专家惹出什么麻烦,你可不要犯傻去掺和,保护好你自己。”
陆燕子疑惑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和苏联专家在一起……”
陈重忙说:“我是未来人,我知道的。难道那个苏联专家不是个冒失的人吗?”
果然,陆燕子告诉他,那是苏联专家瓦伦丁·雅弗捷耶夫在主持实验。他是苏联最重要的几个电子管专家之一,除了在显像管和电子计算机方面有影响,对电子管放电所产生的时间旅行现象也曾投入很多心血。在苏联国内时,计划委对他厂里的生产管得很严,他没有多少机会去做感兴趣的研究,派驻到中国成都之后,山高皇帝远,又有勤奋听话的助手,得以尽情施展。陆燕子所配合的实验其实是这样做出的。
仔细想来,这大概也是后世没有公开的时间机器实验的原因。谁为未来人开一个时间之门,谁就是在冒极大的险,完全不知道越门而入的会是一个怎样强大而危险的存在。
也只有那个年代,苏联人尤里·加加林的飞船甚至没有完整返回舱,以高空跳伞的方式返回地面,美国人设计了火炮用的核炮弹与单兵用的核弹火箭筒,人们凭着最大的蛮勇,不择手段地前进,时间之门才在红光电子管厂短暂地开启。
陈重说:“有些东西不值得你用生命去守卫。你能分配到这里来,是国家万里挑一的人才,不是有个说法,要为国家健康工作50年吗?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你要记住,这是你的任务。”
陆燕子半信半疑地说:“苏联专家会惹出什么麻烦吗?你是未来人,你知道的,对吗?”
陈重满头大汗,打着手势说:“不,其实不会惹出麻烦,我只是打个比方。这次时间之门打开,我们会有一个伙伴到1959年去,只是去了解一下苏联专家的工作方式,很快就会回来,请你不要干扰他,好吗?最好装作像没发现他一样。你到2016年,也不希望立刻被抓起来的吧?”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美国间谍的同伙似的。此刻他的心情,仿佛两年前铤而走险想要恐吓客户时的重现,再没有比这更别扭和难熬的了,做得也一样地笨拙。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再不擅长的事情,他也要拼命去表演,不然,眼前的这个好女孩就会白白惨死。当时从客户面前逃走,最多丢掉那个单子,可现在他手中的却是人命。而陆燕子并不知道他的苦心,他也不敢让她知道。
说完之后,两人尴尬地沉默了,相对无言。陆燕子低着头若有所思,直到她的身影突然模糊,泛起淡红的光辉,回到了1959年。
陈重快步走到窗前,把窗打开,让狂风带着雨丝涌入,淋在脸上,一会儿后冷静了一些,才敢回头去看时间旅行设备上现出的历史影像。
在穿越时空的3D影像中,陈重看到韦弧轻手轻脚地向着苏联专家的门口摸去,陆燕子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太好了,陆燕子没有惊动韦弧,陈重说的谎奏效了。
韦弧突然踢开苏联专家的房门,闯了进去。画面是无声的,但陆燕子一定听到了响动,起身赶过去。韦弧出来了,半个身体都是鲜血,苏联专家雅弗捷耶夫的血。
陈重不禁喊起来:“燕子快跑!”
陆燕子当然没有听到他。她的娇小身体毫不犹豫地向着韦弧扑去。韦弧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像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地上。陆燕子挣扎着起身,再去追韦弧,抓住他的手臂就咬。韦弧甩了两下,没有甩下来,就举起手臂,把陆燕子的后脑往墙上撞。
一下,两下,陆燕子的头颅像西瓜似的碎开,乳白色的脑浆真切地对着陈重的脸喷出来。陈重浑身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抬手摸摸脸,那只是影像,脸上并没有沾到脑浆。
韦弧的身上也迸出了血花,好像是被画面外的警卫开枪击中了。影像突然消失,一片淡红光辉弥漫之后,只剩下韦弧的尸体趴在线圈中央。
苏联专家和韦弧都死了,陆燕子也没能活命。她终究在面对危险时不会退缩。
彻底的失败感让陈重几乎瘫倒在地。他觉得全身都极为疲惫,眼睛也模糊了。然后他才想起姬钢给他的任务,缓缓走到吧台,去拿韦弧的旅行袋。
旅行袋重得出奇,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当初韦弧把旅行袋拎进来时,明明并不吃力来着,总不会是陈重的力气变小了吧?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旅行袋提起,一点一点地挪到酒吧门口,推开门。
门外一片漆黑,即便东郊记忆公园的霓虹灯都暗掉了,也不该黑得这样诡异。本来成都的灯火照亮云层,即便是在黑夜,天空都是发黄的。现在却是暂时失去了视觉似的,漆黑一片。关了灯?这里可是室外,难道是整个成都都像一个灯泡一样熄灭了?
陈重不明情况,不敢乱动。周围并不寂静,在雨声之下,有咕咕、吱吱的虫声,前半夜分明没有这么响。偶尔还混着一种无节奏的、诡异的呼吸声,带着低低的呻吟,像受伤的狗。
他掏出手电照去,见到了一个枯瘦的半裸的人,皮肤苍白无光泽,头发稀疏,左眼的地方是大大的黑洞,右眼的地方却是白白的一大片皮肤,根本没有眼窝。这个畸形的人正淋着大雨趴在垃圾堆上,翻找小石头下面,把小石头放进嘴里吸吮,然后吐掉。
那个人的相貌竟然和姬钢相似。在这条面目全非的时间线上,是什么理由使得陈重和姬钢都一起来到这里?因果律的可怕令陈重颤抖。
陈重拿出手电四处照射,周围没有什么建筑,回到酒吧里看,这里也根本不再是什么酒吧。它只剩下了三面墙与半个屋顶,屋里空荡荡的,摆着一台柴油发电机和一组线圈。
清晨的曙光也渐渐亮起,雨停了,留下无处不在的臭氧气味。
断壁残垣下,遍地瓦砾间,长满了青葱的草木。红光厂标志性的烟囱断了一半,上半部分折倒下来,现在还倚在一边。
废土,这里已经是废土了。这里是中苏核战后半个世纪的世界。而姬钢父子大概仍然坚持着时间旅行的研究,所以还在这里搭起了实验设备。不,陈重的脑子一团乱,他无法充分地理解现状。
陈重觉得身体极度疲劳,腰痛得厉害,嘴里也发干发苦。可这附近连个卖瓶装水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他找了一个雨后积水的水塘,蹲下想要取水,腰痛得蹲不下去,只好跪倒。水塘映出了他的面孔,头发稀疏,满脸皱纹,双颊收缩。他连忙用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果然,连一颗牙齿也不剩了。
这个样子的他会提不动一个装满的旅行袋,理所当然。
真切的恐怖,超过了陈重在电影和游戏里得到的所有印象。在电影和游戏里,废土总是给人以距离感、疏离感、非现实感,至少里面的配音和菜单大多都是英文的……可现在,周围仍然是半个国有老厂房的模样,和陈重的家乡沈阳铁西区最破败的地方相似,简直给人一种辛酸的亲切感。但这已经是核战后的废土时代了?
往西看,成都的建筑群天际线也已经消失,只剩下灰黑土地上整齐的平原地平线。头顶是几乎显现出侵略感的陌生鲜蓝天穹,长风从高空呜呜掠过,恒久不息。
韦弧成功地刺杀了苏联专家,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证据,中国的外交官员自然是百口莫辩。挑起战争的计划真的就这样成功了。
成都平原,是中华文明最深层的腹心地带。即便是在1941年,中华文明最危险的时候,日军也没有入侵到这里。一旦这片丰饶的平原被战火洗过,就象征着神州的彻底陆沉。成都的城市与乡村都是这片古文明的最可靠的延续,而现在她也和整个古文明一起断绝了生命。
陈重拉起姬钢,喊他的名字,对他喊自己的名字。
姬钢沙哑地说:“陈重,陈重……你做了什么?”
陈重流着泪,大声吼道:“我做错了,我做错了。再把我送回去一次!”
第六节
苟且偷生,不是陈重可以替陆燕子选择的选项。她必须在韦弧的面前站出来,而陈重必须想办法让她和韦弧周旋之后还能活下来。
陈重第三次回到酒吧,见到了陆燕子。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她了,而这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带着怜悯端详他那变得畸形腐朽的躯体。她又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问他“2016年是怎样的”。
陈重沉吟了一会儿,说:“2016年的中国,很好。”
陆燕子的眼睛亮起,说:“真的?”
陈重说:“现在中国已经发展得比苏联还好了,我们的国力早就超过了英国,很快还要超过美国,都是近在眼前的事。”
说归说,陈重其实原本对那些都不以为然。中国的人均GDP距离英国还有很远,飞机发动机仍然要进口,美国的航母仍然常常在太平洋西岸游弋。但是,此时此刻,他宁愿那些超英赶美的美梦都真实发生,他宁愿把这一切告诉这个生在质朴年代的老前辈,这个年仅19岁的纯真少女。
陆燕子说:“要等那么久啊,不过听到真的有这样的消息,就像做梦一样。你不是骗我吧?你这副样子是怎么了?”
陈重在手机上呼出新闻,说:“你看,这是现在的钢产量,发电量。你看,这是美国国务卿在警告中国,纸老虎在心虚,在发抖呢。这就是你们那一代人带给我们的。”
陆燕子盯着手机,说:“这是什么?”
陈重忍着泪对陆燕子说:“这是手机,是现在最尖端的科技设备,不需要线,可以打电话,里面每一个部件都是纯粹国产的。”
只有这么点时间,他只想让她开心,即便是以他从没有想过的哄女孩的方式。
还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好东西吗?陈重暗骂自己没用,要是可以把原子弹的关键参数告诉她该多好。
而陆燕子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要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了。50年代的那批老前辈,都是头脑很单纯的,陆燕子年仅19岁,更是单纯的年纪。而陈重这一代人却以复杂的成长经历而自负,在他眼里,正因为陆燕子比他年长,所以单纯,也正因为陆燕子比他年轻,所以单纯。
终于,陈重抓住陆燕子的肩膀,艰难地说:“但是,你接下去要面对一个难关。我会帮你的,你一定要想办法过了那一关,活下去,活到2016年。”
他对她讲述了韦弧的灭国计划。
陆燕子挺起胸,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不会退缩的。”
陈重苦涩地微笑说:“我知道你不会退缩的,我已经看到你死了两次。”
他顾着女孩的接受能力,谨慎地讲出他看到的搏斗景象。见陆燕子神情镇定,不为她自己的惨状所动,他就放开了,对她描述每一个在电影里都得算是限制级的细节。
他比划了记忆中韦弧的每一个招式,陆燕子的每一个应对。在这里,她应该躲过去,在那里她应该先发制人,咬人的手段要用出来……各种假设情况意外地复杂。
陆燕子说:“让我画个流程图看看。你有纸笔吗?”
陈重说:“流程图?”这个词的现代程度再一次让他大吃一惊。
他翻找所有口袋,找不到纸笔,最后打开手机上的相机美颜app,调出笔绘功能,递给陆燕子。
陆燕子十分珍重地捧着这个宝贝,但是手指在触摸屏上划拉毫不犹豫,不需发问就用起了双指平移与缩放的功能。来自苏联的所有设备在她眼里,大概都和这个手机一样,先进而遥远,从未见过,而她已经习惯了立刻上手,迅速掌握。
她画了一个有方块、有菱形、有行为、有判断的流程图,每个图块上用俄文字母标记。这一套后世教科书上的体系,本来就来自当年苏联专家的传授。
不仅19世纪的世界上第一个程序员是女性:艾达·洛夫拉斯,而且在1950年代,最初的电子管计算机时代,当时的程序员需要细致地处理接线、卡片打孔等工作事务,因而也大多是女性。
这个和雷锋同龄的女孩子。在她向苏联专家学习时,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尚未写出《历史的终结》,她生活在人类历史尚未终结的燃情时代。那是最坏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候。
“拳、脚、膝撞、咬人、呼救、翻滚”。在两分钟内,她把陈重说了半天的逻辑整理得一目了然。
如果晚生50年,她大概会是在成都南郊的高新区,成为一个优秀的研发工程师,或者产品经理。50年前的东郊,50年后的南郊,聚集的都是中国在那个时代最精华的青年人才。
当时的国务院费劲心力,在6亿人之中搜刮好苗子,把贫穷国家那少得可怜的资源集中起来,培养成为英才。人们在她的身上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在敌国的险恶用心之下,却不得不轻易地燃烧掉。在那个3分钟的时间窗口里,谁都无法替代她,没有比这更揪心的事了。
时间很不够用,陈重觉得远远没有找到万全的方案,就不得不送她回去了。
1959年,成都国营红光电子管厂的检测车间之内,在几台贴着俄文铭牌的矮笨设备之间,少女从未来返回,带着清澈的淡红光辉,现身在一盘复杂的线圈之上。那个晚上,窗外也下着倾盆大雨,淡青色的电光从窗外射入,照亮了她额前垂下的发丝,和漆黑明亮的双眼。在延绵不绝的滚雷声中,她紧张地咬着嘴唇,把发丝撩到鬓角。
韦弧从背后摸了过来,陆燕子突然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套在了他的头上,然后围着他绕圈。韦弧的大手在空中挥舞半天,终于抓住了陆燕子,她对着他的胳膊张口就咬。韦弧要举起胳膊往墙上撞,陆燕子松口低头,扭身躲开。
陈重一拍大腿:“好!”
他觉得自己像个“教练”,看着自己教出的孩子在无差别无限制的生死格斗场上搏杀——如果世上真的可以有这样诡异而残忍的教练的话。
韦弧把她推倒在地,径直往苏联专家的房门冲去。陆燕子跳起,从背后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把关节向后反扭。按照计划,这一招在体格相差不多的人身上可以牢牢控制住对方。
但是韦弧蹲身缩头,硬生生地靠着那个关节肌腱的力量把陆燕子40多公斤的体重举了起来,一个反擒拿反而将她扭住,屈起膝盖撞向她的胸口。陈重清楚地看着那胸口中央不自然地凹了下去,一大股鲜血从少女口中泼出,像是1.5升的可乐瓶子被摇晃了很久之后突然打开盖子。然后她那梳着两个小辫的头颅垂下落到胸前,整个人被韦弧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一角。
在无奈中,陈重很想自我安慰,很想从那影像里读出一些壮烈,读出几分英姿,但是办不到。陆燕子的每一次战斗,都只让他感到荒谬而欲呕吐。
陈重想起自己在大学里的初恋。那也是19岁,是从刚开学就盼着放假的年纪,是9月1日为大学宿舍里的自由而欢呼,到9月25日就想家想得哭鼻子的年纪,是盯着一盒蛋糕咽口水,盯着足足20分钟,在甜食和体重之间反复挣扎,最后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把蛋糕一口吃掉的年纪……
陆燕子争取到了时间,虽然警卫尚未赶来,但是韦弧即将被弹回到2016年,不会有机会刺杀苏联专家了。
不知何时,陈重已经重新变得健康强壮。他面无表情,一把拎起吧台上的旅行包,在10秒内快步走出酒吧,将旅行包送往旅馆。
让他自己都意外的是,他的心情变得出奇地平稳安静。初见陆燕子时的开怀,初见她殒命时的惊怖,后来对她的不忍,对她的疼惜,对搏斗景象的反胃,对他自己的轻蔑,对整件事的慌乱、茫然、不甘,在他心里搅拌得越来越浓,纠结在一道,凝结成一种暗色的整体思绪,向着内心的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沉陷下去,像个压舱重物似的让他整个人变得稳定。
他已经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绪了。
第七节
被弹回到两天后,陈重仍然现身在深夜的酒吧里。他跟着姬钢拆卸时间旅行设备,回到旅馆,韦弧的旅行袋果然就摆在大堂的角落,他们连忙一起把它提回房间。
“哈哈,哈哈……”姬钢像抚摸恋人的皮肤一样,珍爱地抚摸那个旅行袋的拉链,“陈重你穿越了那么多次,逻辑有点乱,我现在还不能全部解释。不过,有了这个旅行袋,我就可以知道更多了。即便不能彻底揭开时间旅行的奥秘,也可以先拿个诺贝尔奖玩玩。”
陈重在椅子上重重坐下,说:“再让我穿越一次吧。”
姬钢说:“为什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陈重说:“不,我只是拿回了这个旅行袋,陆燕子可还是死了。”
姬钢愣了一愣,说:“你想回去救她?”
陈重说:“是的,把我送到比那早一些的时候吧。那里打开的时间之门,前后附近的时间结构都变得脆弱了是不是?把我送到韦弧还没有出发去1959年的时候,我要赶在他出发之前,替陆燕子拦住他。你能做到的吧?”
姬钢说:“啧,有了这个旅行包里的参数,我还真能做到。但是我还是劝你放弃。她要死,我也不好受,可是这本来就是历史的正确走向,陆燕子她那种人一腔热血,喜欢奉献,热爱牺牲,我们就让她为国牺牲。我们就像怀念刘胡兰那样,带着敬意去怀念她,生得光荣,死得伟大,也就行了,难道还不够?”他走过来,拍拍陈重的肩膀。
陈重嗓音沙哑地说:“你忘了?那个当了导弹计算机专家的老太太陆燕子是怎么回事?她是可以活下来的,我就是要争取那个希望。”
姬钢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太太的事情,我要继续研究才能知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和你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没有更多的时间旅行了。你回吧,明天把出租车发票带到我公司去,我给你报销。”
资料拿到了,姬钢满意了。战争没有发生,国家满意了。但是陈重不满意。
陈重掏出手机,陆燕子画的流程图还在上面。每一个方块和菱形,都是一次可能重伤或致残的危险。看着这流程图,搏击的姿态和动作像一个一个灼烧的小人儿的烙印似的,在陈重心里止不住地回放。
窗外的闪电一次次映亮夜空,映亮他的手机外壳。
陈重一直所想的只是自己是受人雇佣,只不过是为了钱,可绝不能搭上性命。对他来说,这整件事都只是姬钢的事,不是陈重自己的事。但是在面对陆燕子一次一次地飞蛾扑火之后,就像天平上的盘子里,高的盘子里连续不断地坠下砝码,每一个砝码都是永久的,少女血影的每一道轻痕留在他心中,不会磨灭。终于,这砝码使得陈重内心的天平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倾斜。他已经不再把这件事仅仅看成是姬钢父子雇他来做的事,或者是50年代五年计划的事,而把它看成是自己的事了。
一个成年男人,几次三番让一个弱女子顶在前面,面对世界顶尖的冷酷暴力,自己只管挑动三寸舌,而她一次次地慷慨赴死,不问公平不公平。一想到此,陈重就赧颜,面孔与耳垂都火辣辣地,血流旺盛发热,再想下去,发热的血液就不再局限于面部,而涌遍了全身,让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太阳穴处鸣响不已,仿佛体内每一根血管都正在高热中蜷曲碳化。
他受不了,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陈重对姬钢说:“我给你出了这么大的力,你不肯额外帮我一把?”
姬钢高声说:“你知道启动一次时间旅行要消耗多少材料吗?刚才那几次加起来,就是春熙路上的一套房。”
陈重说:“我付钱,可以吗?”从兜里掏出了姬钢给他的几张银行卡,“反过来让我雇你一次,怎么样?”
姬钢谨慎地接过了那几张银行卡,说:“你认真的?”
陈重点头。
姬钢说:“我最多只能把你往前送3分钟,你来不及报案找人来帮你,只能自己去阻止韦弧。”
陈重说:“3分钟正好,我正是要自己和他打。”
姬钢说:“我有点佩服你了。”
陈重心不在焉地说:“随便你。”
第八节
清澈的红光突兀地在韦弧面前亮起,让他吃了一惊。红光褪去后,陈重的身形出现了,踩在韦弧刚刚搭好的线圈上。
“混帐的间谍,”陈重说,“你被捕了!”
韦弧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电击棍,重拳对准他的脸部挥来,陈重低头躲过,蹲身抱腿。拳头落在陈重的背上,痛得仿佛五脏位移,但是陈重自己的力气还没有受到影响。倒在地上,他立刻向旁边滚去,起身躲开,不让韦弧有机会施展出可怖的专业关节技。
这一切都不难。韦弧的面孔扭曲,变得更为凶暴,低吼一声,再扑上来。陈重再低头、退后、抱腿,胸口被膝撞了,一口腥甜味涌上喉头,但是没有喷出去。他再次跌倒,又立刻侧滚躲开。胸口很痛,但是好像没有骨折,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头脑更加清醒,肾上腺素带来的感觉越来越好了。
是的,陆燕子挨了同样的一招,身体就像是塑料手办娃娃一样碎掉了。陈重自己却强壮得多,他本应该去替弱女子抵挡,他早该这样做了,现在他终于做了该做的事。一旦下了决心,有些事根本就不难,可这是多么痛的决心?胸口深处的痛比韦弧的膝撞强烈千倍。
下一次他要设法绕到韦弧的背后,扭住他的手臂,就像与陆燕子讨论过的预案一样。韦弧靠近他,步法谨慎了一些,他弓下身放低重心,和韦弧一起面对面扑向对方。
韦弧突然向后仰躺,像足球场的铲球动作似的,足前头后,滑进陈重的双足之间。陈重一愣,腹部热辣辣的,全身立刻脱了力气,向右侧歪倒,跌落在地上。脑壳在水泥地面上跌得生疼,而腹部的灼热感也转化为了剧痛。
捅进来的是一把军用匕首。
和专业的人比谁重心低?和专业的人玩下盘招数?这是新的一个教训。
陈重开始咳嗽,开始喘不上气,不过还没有感到惊讶、愤怒或者哀怨,他反而变得更冷静了。
像很多人一样,他在小学作文里写过这种段子,瞎编了一件很危险、很痛苦但是又很正义的事,是抓小偷还是救火来着?原本很害怕,但是“一想到董存瑞、黄继光”,就不怕了。现在他想到的就是那个纤瘦脆弱的女孩子,那个本来有远大前程,却微笑着把自己填进一个歹徒的铁拳之下、化为齑粉、随风飘散的女孩子。真可笑,难道真的想到她了,然后就不怕了?就这么灵?
不,其实陈重现在怕得要命。他自从做了私家侦探之后,就每周一次地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歹徒置于死地。现在这个雨夜,就像噩梦一样朦胧,也像噩梦一样真切,他趴在粗砺的水泥地上,觉得自己的身体的不断地下落、下落,只是这一次不会坠落在安全温暖的床上而醒来。
窗外依旧是大雨滂沱,雷鸣电闪,这是陈重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摇摇晃晃,陈重再次站起。很奇妙,当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消耗品之后,会很惊讶地发现它还挺禁得起消耗的。陆燕子也正是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消耗品。疼痛的感觉变成了新的兴奋,看来内啡肽的作用升起来了。
韦弧再次扑来,陈重张开双臂,就像在火车站上迎接扑来的情人那样,接住了他。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向后倒去,把韦弧推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线圈上。
电火花亮起,两人身上都冒出青蓝色的光,发出焦臭的气息。光辉退去,陈重的眼睛重新适应过来,看什么都是血红的。
韦弧在他身边,压在线圈上,胸口触电,直接引起室颤,已经死了。陈重的右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觉,发出烤肉的诡异气味。
陈重想着未婚妻,想着钻戒,想着结婚后要生一男一女的计划,以及给儿子女儿起好的名字,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惆怅,和鲜血一起充满喉咙。陆燕子,那个19岁的女孩,她为什么就那样目光清澈地赴死?她一定也有关于嫁人的幻想,关于美好生活的期盼,更有那个年代特有的、对云霄圣殿一般宏伟未来的憧憬。这一次,她应该不用对那一切梦想诀别了。
他朦胧地看到,周围的景象变了。水泥的地板,原木板的桌子,酒柜成了封闭的文件柜,裸露的白炽灯泡发出灯光。
一双解放胶鞋踏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那人蹲下来,用清脆好听的声音说:“同志,同志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受伤了。”
陈重艰难地说:“别搞时间机器了,特务会从未来闯进来。那个人就是特务。”
“同志,你说什么?特务?”
没有几句话的机会了,一定要把未来的讯息传一点给陆燕子。这是他想为她做的。最值得说的是什么?脑子运转得好慢,想不起来……
“好好活着,以后的中国会很美好……”
这些话只成为了他喉咙里带血的咕噜声。带着对那个比他年长、又比他年幼的女子的无限祝福。
……
几天之后,姬钢好容易从酒吧里神秘的多重凶杀案中脱身。还好警方在陈重的衣袋里发现了沾血的亲笔遗书,里面写满了关于韦弧可能是间谍的推测,以及去与韦弧拼命的打算,警方也从其它证据落实了韦弧的间谍身份,洗脱了姬钢的嫌疑。可韦弧的死亡时间比陈重早了三天,这使得案件成为了又一例带有灵异色彩的悬案。
在离开东郊之前的那个早晨,姬钢忍不住去了北边的家属区,想去看看陈重究竟有没有做到想做的事。在微凉而带着露水气息的晨风中,他看到了老人陆燕子的家,那里没有开花店,与他两周前初次来拜访时一模一样。
“年轻人,你好。”陆燕子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他跳起来转过身,看到瘦小的老太太刚刚散步归来,戴着金丝边老花镜,慈祥地抬头看着他。
“你好。”姬钢硬着头皮说。
老人陆燕子说:“果然你又来了,你们的时间旅行实验成功了吧?恭喜你们。”
姬钢装糊涂说:“什么时间旅行?”
老人陆燕子轻声说:“其实我没有在家里见到过年轻时的自己,那是我多年来故意放出去的风声,想找到曾经和我配合过时间旅行实验的未来人。”
姬钢喊道:“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幸好是在清晨,行人稀少,没有谁注意到他们。
老人陆燕子说:“你被那个消息吸引来了,很热切地找我问过细节,后来你们又在园区的酒吧里搞出了一场很大的乱子,那正是我年轻时和苏联专家一起试做过时间旅行实验的地方。呵呵,据说还发现了美国间谍?”
姬钢面如土色。老太太皱纹下的老眼,眼神清澈而明亮,令他无所遁形。毕竟他面对的是国家草创时的精英,又是时间旅行领域本身的前辈。
老人陆燕子走近了一步,说:“和你在一起做实验的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姬钢苦着脸摇了摇头。
老人陆燕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说:“你有他的照片吗?”
姬钢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她看。
老人陆燕子喃喃地说:“是他,果然是他。”摘下老花眼镜,擦了擦眼睛,戴上后再次凑近手机端详。
姬钢忍不住问:“你见过他?……在你年轻的时候?”
老人陆燕子点点头,再次摘下眼镜擦眼,稍微平复了气息后,抬头说:“就是他,我在1959年见过他,他当时奄奄一息,还警告我提防特务。我一直没有搞懂他是谁,从哪个时代来,特务又是怎么一回事。可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的眼神,我不认识他,他却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对我怀着很深很深的牵绊。”
即便是姬钢,听了她的话也让内心充满了感慨,翻涌不息,他点点头,说:“确实很深,你说对了。”
老人陆燕子对姬钢说:“请你到我的家里来做客,把他的故事告诉我,好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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