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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科学和幻想


作为系列的第一讲,我想讲一讲科技史和科幻的关系,即我为什么要,并且可以就这一话题展开讨论,前人做了哪些工作,我们还有哪些方法和进路可以进一步研究。由于懒以及不是正式论文,参考文献即使有格式也会比较随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一、一个例子:科学的历史与历史的幻想

一般而言,我们倾向于将玛丽·雪莱(Mary Shelley)的《科学怪人》(1818,或直译为《弗兰肯斯坦》)视为科幻文学的开端。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开普勒(Johannes Kepler)的《梦》(Kepler's Dream1634,直译是《开普勒之梦》,一般简称《梦》,拉丁原文是Somniun,Sive Astronomia Lunaris,可直译为《梦或月亮天文学》)。[1]穆蕴秋的文章就转引了库恩(Thomas Kuhn)《哥白尼革命》(1957)对望远镜的评价:“(在17世纪),望远镜成为一种流行的玩具。对天文学或任何科学此前从未表现出兴趣的人,也买来或借来这种新仪器,在晴朗的夜晚热切地搜索天空。……一种新的文学也随之诞生了。科普读物和科幻小说的萌芽都可以在17世纪发现,一开始望远镜和它的发现是最显著的主题。”认为这部异类的月亮天文学著作可视为科幻文学的先驱。

作为类比,我们可以反观科学的诞生,现代科学(modern science,出于对modern一词的不同理解和国内外对历史阶段划分的不同也译作近代科学,有人干脆直接杂糅为近现代科学)诞生于十六世纪的欧洲,科学革命之后产生了现代科学,但是我们很难说具体产生于哪位科学家的哪部作品,当然我们倾向于说是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的《天体运行论》(拉丁文为De Revolutionibus Orbium Coelestium,故有人认为应翻译为《天球运行论》)。《科学怪人》也好,《天体运行论》也好,只是一种锚定的坐标,便于人们(尤其是历史学家)理解和区分事物,重要的不是我们给它们贴什么样的标签,而是我们为什么给它们贴这样的标签。

我们知道scientist(科学家)一词最早是由威廉·休厄尔(William Whewell)于1833(一说1834)年提出的,但是现代科学的体制化早在17世纪英国皇家学会诞生时就已经实现甚至更早,那么从哥白尼科学革命到19世纪初难道就没有科学家吗?这个结论显然是荒谬的,只不过当时没有特定的词来称呼而已。而这个词诞生之后,我们仍用这个词称呼科学革命之前的自然哲学家、博物学家或者其他相关类似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历史教材中会称呼泰勒斯( Thales)不仅是最早的哲学家也是最早的科学家。

science fiction(科幻小说,或译为科学小说)的提法最早来《惊异故事》(Amazing Stories)的创办人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显然我们也不能说玛丽·雪莱到雨果之间没有科幻小说,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可以把玛丽之前的小说称之为科幻小说或者科幻文学吗?如果单纯只是类比科学的历史,这么说似乎也说的通,甚至我们可以类比对科学的不同定义来说明这一点。中国古代自然没有现代科学及其萌芽,但是中国古代也有其自己的一套科学,因而我们甚至也可以说“桃花源”“杞人忧天”等等就是中国科幻了?

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注意两点,一是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和作为科学的幻想并不完全等同,二是移时(anachronical)与历时(diachronical)的历史观。前面那点比较好理解,关于科学的幻想应该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我们所说的科学文学,另一部分不属于文学范畴。可以说第二部分的科学幻想提供了宝贵的科幻文学素材和资源,甚至将早期科学的幻想视为科幻的萌芽,但是我们最好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当然正如当今的科学其实无所不包,文学的概念其实也无所不包,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的探讨,这里表述的只是我的一个锚定坐标。)移时和历时的历史观涉及到辉格(Whig)史观和预觉(anticipation)神话,现在做科技史不能单单将古代的系统知识挑出符合现代科学的成分,将它们称为科学的萌芽或前科学,某种程度上并不能理解它们作为一个文化整体的实质,也是某种进步科学的神话。科幻也是一样,我们没有必要为了科幻这种“意识形态”而格外努力地去扩大它的外延。特别是预言神话,科幻比科学更甚,从历时的角度说,任何预言都是一种事后的预觉,科幻从来不会预言未来(当然科学更不能)。

因而对于前述问题我并没有给出最后的答案,只是提供了一种思路和方法,或许我们可以以郭建中给詹姆斯·冈恩(James Gunn)《科幻之路》()写的中文版序言的观点作结:“虽然严格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只可能在工业革命之后才能产生,但就这种文学样式而言,却绝不可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科幻之路》第一卷)所选的这些处于萌芽阶段的作品孕育着现代科幻小说的因素,使我们从源头上认识科幻小说的发展轨迹。”如果理解了“严格意义”和“现代”的含义,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这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例子,这个例子说明科学史和科幻史在历史学方面的共性是不会因为研究对象的不同而消失的,也说明科幻和科技史的确是有交集的。

 

二、科幻与科技史研究的新进路?

科幻和科技史的互动可以从这么几个方面的来看,一是研究方法能否互相借鉴,二是研究对象和材料能否互相支持。答案是显然的,所以两领域的交叉研究就是必然的。

先说研究方法,在历史学科和社会学科我们常用的几种方法在科幻研究中还是比较少见的。几条常见的进路( approach)比如女性主义、环保主义、解构和结构主义、后现代等等这些都不多说,讲讲具体的方法(method)。一是计量法的文本分析,国内用数理统计分析文学作品最早是陈大康[2]计量法分析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性格和作者对人物的喜好是很容易想到的,因为在社会调查中我们经常用词频分析和语义强度分析[3]当然正如在科技史中的运用需要注意的那样,任何对科学的量化都预设了对科学本质的理解[4]计量法的文学分析也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而随着大数据概念的兴起,这一部分能做的数据挖掘更多。一个有趣的例子是软硬科幻之争,我们知道软硬科学是有定量指标的,最早是由普赖斯(Derek J.S.Price)提出,认为硬科学的科学论文过时的速率比软科学的快,并对过程进行差分分析,采用“即时索引”(Immediacy Index)作为定量描述学科硬度的指标,也即普赖斯指数(Price `s Index),认为指数高于43%的科学期刊属于硬科学的范畴[[5]]另一种方法是科学图形面积比例(FGA)即图片占文章面积来划分[[6]]那么对于科幻,我们也可以类似的采取一些指标进行区分软硬科幻,比如一篇小说引用的论文数,一篇小说中科学名词占全文的比例等等,当然软硬科幻之争大家现在都不提了,但是也许这个角度可以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二是引文分析,用引文分析分析某一学科的进展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方法,但是科幻研究方面仍很少,包括节点论文和共同体结构[[7]]。三是角色簇和精神气质,科学史方面当属默顿[[8]]Robert King Merton),他提出了科学家的精神气质,科幻研究方面吴岩将这一概念引入,分析科幻作家和科幻迷,也已经做过了不少研究[[9]]

接着重点讲一讲研究对象和材料的互相引用和支撑,毫无疑问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的语料库里肯定包含了科技,因而科技史可以提供科幻创作的灵感和源泉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当绝非唯一和必然的)。也正是这个缘故,科幻作品(小说、电影或者其他形式)必然体现出当时人们对科学的看法和认知,甚至有些作品准确地记录当时的科学事件。理解科幻作品的科学内涵和时代背景能更好的理解作品,反之也可以文证史。

江晓原和穆蕴秋提出:“科学与幻想即使被认为是处在开放边界的两边,它们也是保持密切互动的——这种互动竟是如此密切,以至于在很多情况下,两者间的边界几乎可以认为是不存在的。”“将幻想视为科学活动的一部分,不仅可以得到历史事实的有力支持,而且从理论上说也是可以成立的。因此,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一种新科学史,在理论上是可能的,在现今的社会环境中,也有现实的积极意义。”[10]这篇文章严格说来并不是完全讨论科幻作品和科学/科技史的,将所有想象力都归结于科幻显然带有一丝预觉的味道,可以说想象和灵感本就是科学技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因此使得其第二部分的论述“幻想作为科学活动的一部分”变成了李约瑟似的连连看。作为一种有益的尝试,在这一命题下他们做出了Nature实证考系列[11]。而第三部分如何看待历史上不正确的理论也只是科技史领域换上了幻想瓶子的老调长谈,更像是提醒大家用科幻进行分析时应该避免的辉格史观。

同时随着未来学家和科学预测、科学预见的兴起,这方面的交叉也随之多了起来,科幻作家参与科学决策也是稀疏平常。诸如司马贺(Herbert Alexander Simon)的培根机器案例不仅提供了心理学、科学哲学和科技史的新路径,其本身就充满了科幻色彩,而像凯文凯利(Kevin Kelly)、库兹韦尔(Ray Kurzweil)等人的观点虽然在学界并不新鲜,且由于学界的滞后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但在传媒和大众心中都引发了人们对科技未来的思考,科技史学家也不能视而不见。

除了科幻本身作为一种科学活动外,其实科幻的社会影响也需要科技史学家来共同参与。这样的话语其实是和科技史开始逐步关注科技与社会、经济、政治、宗教等一切非科学是同步的,科技史学家不应该忽视科幻这样的科学文化。但是科技带有经济的内部性这样的关系不同,大多数科幻作品创作本身并不是为了讲述某项科技知识,科技在科幻作品中更像是一块背景板,科技史研究者需要做的就是找出不同时代的科技背景,并寻找这些背景下的社会文化内涵。在其他文学作品中,这样的研究不胜枚举,以植物学为例,有红楼梦的植物学研究[12],诗经里的植物学研究[[13]]等等,但是在科幻作品中还比较少,原因可能是因为成名的科幻作品比较少,而科幻作品中彻底体现现实中科技的例子更少,更多的情况只能是通过分析那些幻想的事物了解当时人们的科学观和文化观[14]。但是有一个角度值得思考,即语言学角度,科幻翻译的研究固然不少[15],但是没有考虑到科学名词翻译过程中的的传播作用和科学内涵的演变,考虑到英美科幻是极为发达的,科幻小说中又有很多生造字,通过词源分析等手段将科学哲学与语言哲学交叉也有极其丰富的内涵。若考虑到晚清民初科幻小说的特殊性,又与科学教育互相联系。以中国为例,晚清的大多数科幻小说带有极强的政治和科学目的,“当时的科学小说和科学专著文本并无区别。回头看过去的科幻作品,可以将其与当时科学界、公众理解之科学连接起来。或者说科幻作品也可以当做公众理解科学的一部分,作为非科学家的作者写出了他们理解的科学与科学观。把两种文本放在一起讨论,正是我所相信的——普通的科学与公众的科学共同构成了科学的面容。”[16]实际上在中国,早期科幻是被视为科普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科幻史也是科技史和科学传播史的一部分,对其文本进行分析能体现当时人们的科学观念。现在科学传播领域也逐渐开始有人通过科幻小说来分析其传播学效应[17],其背后的科学哲学思想和观点也值得探讨[[18]],而科学教育和科幻的关系在科幻脱离科普范畴之后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之所以需要科技史学家参与,因为以文证史的需要可以理解为对文学评论家的不信任,毕竟术业有专攻。同时科技史的一些概念和理论也可以引入文学评论,但是这一部分如果交给科技史学家做多少会有点不伦不类,得出的结论可能还很可笑,原因和前面也是一样的。目前通过科技史的概念对科幻作品进行评论的不多,除了江晓原、刘兵、赵洋大家比较熟悉,也并没有真正的文学评论者能像余英时[19]一样引入范式。

 

三、栏目预告

当然由于我个人的兴趣和能力问题,以上观点都是以点带面,专栏中也不一定都会展开讨论。目前设想的内容大致有:1.科幻小说中的科技史,当然不是索引派,比如可能会写《叶哲泰的两个世界》;2.结合科技史写一些科幻评论,比如卡尔萨根《接触》的传播学分析等等;3.科技史中的科幻资源,可能写一些比较好玩的科技史或者未来学家的轶事和八卦,脑洞比较大或者和当时时代背景格格不入的。

 

 


[1] 穆蕴秋,一部“另类”的月亮天文学论著——评《开普勒之梦》,2007,《中国科技史杂志》283

[2] 比如陈大康,人物性格的数学抽象与定量分析,《当代文艺思潮》 1986 年第 4 期;陈大康,《从数理语言学看后四十回的作者》,《红楼梦学刊》 1987 年第 1 期等等。

[3] 庞景安,科学计量研究方法论,2002,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

[4] 赫尔奇·克拉夫,科学史学导论,2005,任定成译,北京大学出版

[5] Derek J S Price. Citation measures of hard science, soft science, technology and non-science[A]. Carnot E Nelson, Donald K Pollack. Communication among Science and Engineers[C]. Lxiongton MA: DC Health, 1970, 2-22

[6]William Cleveland. Graphs in scientific publication[J]. American Statiscian , 1984, 38 , 261-269.

[7] 尚智丛,科学社会学——方法与理论基础,2008,高等教育出版社

[8] 默顿,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2000,商务印书馆;科学社会学,2003,商务印书馆等等。

[9] 比如吴岩,科幻文学论纲,2011,重庆出版社;吴岩、吕应钟,科幻文学入门,2006,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等等。

[10] 江晓原、穆蕴秋,科学与幻想:一种新科学史的可能性,2012,《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2,

[11]比如穆蕴秋、江晓原,《自然》(Nature)杂志科幻作品考——Nature实证研究之一,《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32期;穆蕴秋、江晓原,威尔斯与《自然》杂志科幻历史渊源——Nature实证研究之二,《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41

[12] 比如张军,《红楼梦》中的植物与植物景观研究,2012,浙江农林大学硕士论文。

[13] 比如张媛,《诗经》植物药用名称研,2012,辽宁中医药大学硕士论文;高明乾等,诗经植物释诂,2002,三秦出版社。

[14]虽然少也不是没有,比如 ALVARO ZINOS-AMARO,“We’re All Dreaming,” Arctor Said:Drugs in Science Fiction,from the 1960s to the Present ,2014,Clarkesworld,Issue98,November 2014

[15] 比如付艳艳,郭建中科幻小说翻译思想与实践研究,2013,浙江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邓健,从多元系统理论看1900-1919年科幻翻译对中国的影响,2007,重庆大学硕士论文;袁枫,清末民初(1891-1917)科幻小说翻译探究,2007,中国海洋大学硕士论文;姜倩,幻想与现实:二十世纪科幻小说在中国的译介,2006,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等等。

[16] 魏甜子,技术·冒险·奇谈:浅谈晚清西方航海知识在中国的译介,2014,中国科学院大学硕士论文

[17] 比如田璐在刘兵指导下的硕士论文《新型科幻小说中的科学传播 ——以王晋康的<< span="">十字>为例》,2011,河北大学。

[18] 比如李景,多丽丝·莱辛科幻小说中的生态思想研究,2012,广西师范学院硕士论文。

[19] 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2006,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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