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云

记忆是不可靠的叙述者。当它向你讲述些什么时，它好像如此笃定以至于你轻易忘记了记忆是不能被完全相信的。空隙和差异总是存在，有些部分被随后的事件涂改，或是记忆为了自我保护而重塑。我们的记忆，就像我们的大脑和身体一样，有时展示出惊人的适应性，有时又脆弱的可怕。这使记忆或历史的突然缺失成为了吸引人的故事原型和有用的剧情工具。泛泛而言，我能想到的电影可以被归为两种类别：除你之外没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了（时间循环）；或是所有人都记得发生了什么，除了你（失忆）。

以剧情推动而言，记忆丧失可以是滑稽也可以是严肃的事情。时间循环的电影常常运用它达到戏剧效果，《土拔鼠之日》可谓是其中的经典标准。比尔•默瑞饰演菲尔，一位本地气象播报员，除了本职工作外，每年还要前往宾夕法尼州一个名为普苏塔尼的边境小镇，报导当地的土拨鼠日庆典。他激烈地憎恨这个节日，并且在一整天内对所有人态度都很混蛋。接着，他第二天醒来，发现时间仍停留在前一天。第三天，第四天……几乎有十年，他都停留在同一天里。除了菲尔之外，没有任何人记得这天的其它版本，而每一次一切事情都会原样上演，除非菲尔做出什么不同的行动。对此，他的反应从迷茫，到越过边界为所欲为，再到对困境陷入绝望的深渊，再到利用这段时间学习一切技巧，但每个早晨当他醒来时，这都是相同的一天。电影的结局说明逃脱这个困境的方法是成为一位善良、有同情心的人类，但他领悟这点这竟然用了数以千记的土拔鼠日。

 
几乎每一个时间循环都给你留出了逃脱的秘匙。有些东西是等待你去完成或领悟的，一旦你找出了它是什么，你就可以继续过上正常的生活。然而，真正的失忆常常是没有出路的。失忆一般只影响一种类别的记忆，程序记忆（你所掌握的自动技能）或是陈述性记忆（你学会的事实或是经历过的事件）。它也可以影响到肌肉记忆，但你的身体可能仍旧记得某些动作，即使你的意识不能把这些动作与特定的技能或用途联系起来。逆行性遗忘指回忆不起在精神创伤发生之前的事件，而顺行性遗忘指无法在之后保留新的记忆。虽然只用头部一击就可以方便地抹去某些关键记忆已经成为俗套电影里的陈词滥调了，但现实中失忆是相当罕见的，而逆行性遗忘的例子更为稀少。最常见的丧失记忆发生在阿兹海默病和痴呆症患者身上，而这又是另一类完全不同的电影了。

《初恋50次》是一部聪明地把时间循环和失忆结合起来的爱情喜剧，即使它没有创造出新的失忆类型。亚当•桑德勒饰演亨利•罗斯，一位典型的花花公子，他与露西（德鲁•巴里摩尔饰）有了一次约会，之后发现她是每天醒来无法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的顺行性遗忘症患者。他们的初次约会堪称完美，但再次见面时她却丝毫不知他是谁。因此他接受了这个挑战，每天去接起她，并使她一次次重新爱上自己。每次对于露西来说崭新的体验，对亨利而言却是时间循环的变种，他记得他们所有的五十次初恋，并随着时间演进更深地爱上她。这种人物设定推进了成打的喜剧情节，而电影有一个柔软的结局，但露西的家人如何应对她的病症展现了一些凝重之处。他们通过播放关于她的生活和所爱之人的录像来唤醒她起床，这事实上是帮助痴呆症患者的一种治疗手段。

《记忆碎片》是严肃电影灵活使用顺行性遗忘作为剧情工具，并对其进行相对现实的描绘的典范。电影的主人公是莱纳（盖伊•皮尔斯饰），他的脑部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无法产生任何长期记忆。他保留了受伤前的记忆，但忘记了那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他的记忆只能保持十五分钟或更短。在他的胸膛上遍布刺青，提醒他一个叫做John G的男人奸杀了他的妻子，因此他的任务是追杀那个男人。他坚持住这个任务以及生存下去的方法，是用身边一切可能的道具为自己创造一个外在记忆库，从宝丽莱相纸背面的笔记到刺在皮肤上的提示。他的身体和他的家成为了他的过去的物理展示，或是说内心世界的陈列室，任何有功能记忆的人都可以通过这些来访问他的过去。

这部电影在不同的时间线中跳跃，这是非常高明的手段，使形式与内容保持了一致。影片中大部分镜头是逆时间呈现的，只有一个特定的支线在顺时间进行，整部电影在时间线的正中间结束。事件发生的顺序与它们在电影叙事中如何被剪辑起来之间的差异，使观者能够与莱纳的时间错置感同身受。

如果说《土拔鼠之日》讲述了除你之外没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而《初恋50次》和《记忆碎片》是关于除你之外所有人都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么如果不止一个人无法记住发生了什么，当他们交流时，会发生什么？《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挖掘了这种可能性，结果看起来是：历史注定在不断循环重复。

 
约尔和克莱门汀在火车上相遇并彼此交谈，双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惨败的感情。他们都曾去“忘情诊所”消除了一起的记忆。缺少了任何提示他们避免犯下同样错误的回忆，后果是他们再次重复了相同的经历，而不是像他们原先所想一样将这段经历彻底从生活中抹除。约尔起先抗拒丢掉这段有克莱门汀的记忆，而随着当前的故事展开，影片也倒叙了他当记忆被逐渐抹去时回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记忆碎片》一样，它使用打乱的时间顺序来传递体验记忆错乱的陌生感。

丧失记忆使很多人并不必面对的一个问题浮出水面：我们是谁？在缺少记忆的情况下，我们如何在时间里前行？我们都有过忘记重要事情的经历，或体验过关于某事的记忆并不与实际相符的分离感，但完全无法读取记忆是一种难以揣测的经历。当然可以说，存在于当下与过去是相对独立的，但它必然有着很不同的意味。 

关于记忆的探讨中，我很喜欢的一种想法出现在播客节目《法官约翰•霍奇曼》的一集，“罗生门”。剧集中一对母女来找约翰法官，让他裁定在女儿小时候他们居住的路上是否有一座灰房子。她们双方都有不同的记忆，但之后她们处理这段记忆的做法是迷人的：每次当她们遇到记忆不相符的分歧时，比起为之争论不休，她们将之归进“灰房子宇宙”，一种单独存在的现实，在其中两种说法可以共存而无需消解其中的分歧。想知道法官约翰如何调节她们的争论你得去听这一集播客，但我的裁决是，每个人在他们的一生中都有这样一个灰房子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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