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未来,是无数个可能性的集合,而摊在我们面前的选择浩瀚如繁星,于是有人提出“平行宇宙”的思想,猜测也许我们的无数选择将带领我们走向无数个不同的世界。 

在今年第六届华语科幻星云奖的候选名单上,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了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出于对科幻的巨大热爱,纷纷投入这个在中国尚稚嫩的产业里,在他人不解的目光中摒弃了其他万亿种可能,只因为他/她们都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固执己见”——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让他们讲讲自己的故事吧~

 

 

评论组:

 

墨熊

他是坦荡直爽的墨熊,喜欢科幻,与你何干?

 

(墨熊,科幻作家,轻小说作家)

 从小并不太会写散文,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催人泪下的时候写出催人泪下的文章令读者体验到催人泪下,而同时中国科幻圈也不是什么需要表忠心选队站的是非之地(如果有的话请大腿们务必夹住我),我也就不用充满优越感而又矫情地大喊一声“我写科幻我自豪”了。

所以,这是一篇记叙文,而不是散文,单纯向各位介绍一下,一个熊孩子是如何走上科幻这条不归……不亏路的。

首先,第一个时间点是小学四年级——在中央路小学门口,那个戴着草帽的无名大叔,叼着烟,面前摆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红布,摆放着一摞地摊书,两块钱一本。从小喜欢大海与船的我,在《海底两万里》与《王牌战舰的覆灭》之中犹豫了半天,最终选中了前者,唯一的原因,是这本书有插画而后者连封底都掉了。

于是,我的故事进入了新的主线,也很快就来到了第二个时间点,小学四年级的暑假——诚实地说,小学的我语文并不好,看图写话这种高精尖技术活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也实在不知道那一年的暑假我到底发了什么疯,愣是憋红了脸,写出了人生中的一篇小说——一篇445字的科幻故事,基本内容就是抄袭……不,借鉴海底两万里,修改幅度介于“同人”与“黏贴复制”之间。但我当时那个激动啊,相信每一个尝试过写文的朋友都能体会到……所以我得意洋洋地拿给我的同桌看。

“这什么玩意儿啊,看不懂。”

在那半是鄙夷半是不屑的表情里,我自作多情地看到了一线“嫉妒”,在此后的无数次回忆之中,我渐渐把这种“嫉妒”幻化成了一种“豪情”——是的,就是那简单的“看不懂”三个字让我体会到了科幻优越。

所以我就这样继续地瞎写着谁也看不懂的小故事,并以此自鸣得意,直到初中二年级的下半学期,语文期末考试考了59分,期中作文得了1分(当时俗称写字分),我那个当然是不服啊,你说我这个一篇文章用了三个成语,还非常用心地抄了刚买的《银河英雄传说》,就差没写上“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了啊……

我直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对我说的话:

“这什么玩意儿啊,看不懂。”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科幻的优越感,一钱不值,你要是看不懂,屁都不是。

一时之间,我将星球大战之类的空中楼阁抛在了脑后,安安心心地写着被称为“八股”的命题作文,做着我原先并不在意的所谓“基础训练”,就这样浑浑噩噩或者说是平平淡淡地进入了高中,遇到了那个戴着耳机、一摇一摆来报道的好基友PTK——顺带一提,他的随身听里放着的磁带是玛丽莲曼森的打卡带,不明所以的同学可以搜一下百度。

PTK并不是他的名字缩写,而是“人民教师杀手”的英文缩写,

可想而知这是一位怎样的硬汉,他不是单纯的“成绩差”那么轻松的言辞可以形容,而是堪称80后高中生离经叛道的旗帜。我尤其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花费大把的钞票去购买那些我完全听不懂……不,应该说是全班师生都完全听不懂的“死亡金属”,直到快要毕业之前的某一天,在我从空军招飞的体检中回来、得知自己模拟考试语文考了全校第一而且作文满分之后,暗喜之下,破天荒地请PTK吃了一次羊肉串,我斗胆问起他为什么要喜欢如此“不正常”的音乐。

“我喜欢什么,关你X事?!”

在那半是鄙夷半是不屑的表情里,我感受到了彻骨入肺的震撼,这种感觉就好像喜羊羊被健次郎用北斗神拳打中了一样,醍醐灌顶,如沐冬风。

所以,在那之后,在我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写出让读者“看得懂”的文、差不多可以去写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我选择了科幻小说,我选择了科幻世界,我选择了花上半年时间,写出一个叫拉法尼尔的酷炫帅哥在末世中快意恩仇的《末日祷言》……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就是这么简单——我能编织出一万个写科幻的理由,但我骗得了你们骗得了亲朋骗得了世界,但骗不了自己。如果有人问我(确实有很多人问过),为什么你不写点儿别的,我会微微一笑,用半是鄙夷半是不屑的表情看着他:

“我喜欢什么,关你X事?!”

 

 

 

梁清散

他是秀发飘飘的“梁老师”,安静地写作,安静地生活 

 

(梁清散,科幻作家,最世签约作家)

这话题还真是……太……太适合我了!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就有朋友说我写作特别任性,而且希望一直能就这样任性地写下去。实际上,有时候觉得怪对不起那位朋友的,因为这些年过来,我在写作上也没能真的一直那么任性,终究要调整。当然了,这也不是违背初心的行为,对吧。写作不考虑读者,那么读者也不会来考虑我了。尊重读者,才是我们写作者最应该做的。

但,谁让我有这么个任性的性格呢。写作,是我喜欢的事情,但还不够任性,那么不如就让任性到看书上好了。看书,同样是我喜欢的事。

虽说我也是个不分种类和类型,只要是还算看得过去的书都来者不拒的人,但终究还是有一定阅读偏好。而正因为有这样的偏好,就更促使自己任性下去。

我呢,超热爱读文献。说白了,也就是钻到故纸堆里,在别人可能会觉得无比枯燥乏味的东西里寻找着快乐。其实,当真的静下心去阅读,也会发现那里面有着无数乐趣(当然,也许只是因为我自己的偏爱才会找到乐趣?也未必了,貌似弄出个“散聊科幻”来,大家也都挺爱看)。

反正在不写作之余,我就会去爬文献当休闲。有段时间,我神经病一样,突发奇想决定要尝试生活在晚清的某年的某个月。生活多久?至少坚持一个月吧。如何实现?精神穿越还是肉体穿越?实际上只要臆想穿越就可以了。我事先把比如《申报》《新闻报》等等几家大报找来(有高端的数据库,这方面并不难搬到),再加上《京话日报》这样的北京的报纸,找到和现实时间完全吻合的月份和日期,之后每天一早起床,就按照当天的日期看一百多年前的当日报纸。完全沉浸在报纸所写的所有新闻就正在身边发生的在地历史感。

记忆里大概并没有真的坚持到一个月,因为终究有的时候会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一旦打破了那种沉浸的状态,历史感也就不大容易保持。被破坏了几次之后,只得放弃。然而,虽说并没有按原计划完成穿越体验,而且实话说再怎么沉浸报纸所描绘的世界之中,周遭是现代世界,从观感上也终究是不可能完全骗得过大脑的,但就算有很多遗憾或不可完成的任务,整个体验依然让我觉得其乐无穷。并在这种其乐无穷的体验中,也因为不想太过破坏历史感而推掉过千字千元的约稿,也……好吧,我、我就是这样的任性……对吧。

再说个任性的事?我有时候很渴望能看到原版最初版的样貌。一次在网上查到有一本我曾经读过再版内容的晚清“科幻”小说,名为《蜗触蛮三国争地记》,在中科院的图书馆里藏有一套最初版。我便立即跑过去,决定要看上一看。

一般来说,这样的晚清一手文献都不会放在开架阅览室中,我需要提交申请,再由管理员去库房找来。结果等了一上午,管理员下来两次,都很遗憾地说这个找不到了。我自然不死心,便大着胆子问能不能让我自己去库房找找看?答案当然是不行。我就只好问了最后的请求,希望至少能看一眼藏有它的库房的样子。终于管理员大概也觉得我想看这本书已经想到这种程度怪可怜的,就带我上了一层楼,打开了库房,允许我探头看了一眼。库房里也全都是书架,和开架阅览室实际上并无太大差别,书整整齐齐都摆放在书架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随意乱堆摊在地上。我也就只好放心地走了。

大概这也是一种对书的占有欲?不过,并不是那种必须归我所有的占有欲,而是“看过,而且我知道在哪里还能找到它再次看到”这样的占有欲了。

想想挺开心的,因为一个人终究需要有任性的一面,在这一方面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管它有用没用。而当我把这些东西写出来给大家看,大家还都能爱看,就又平添了几分开心。

当然!我的小说也要喜欢看才好啊!啊……!说到底,我也同样爱写小说。而且打算爱一辈子。

 

  

 

新秀组:

 

张冉

他是慢且悠闲的张冉,一生很长,做颗坏球,慢慢走,好好看 


 (张冉,科幻作家,微像文化签约作家)


对生活本身的愿景吗?我总想成为一只坏掉的乒乓球。

中学时代缺乏娱乐,打乒乓是种风潮。下课铃一响,所有人从课桌里抽出光板儿没胶的拍子冲向球案,小黄球砸在水泥台上噼啪乱响。人多案子少,少有单打的机会,往往双打,有时三打,甚至四打,上课铃快敲响的时候,球台两端总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挥舞拍子,七八颗球凌空飞舞,这时根本分辨不出对手是谁,只用出吃奶力气把飞得最高的球扣过网去,当然,这比赛没有结果,每个人都宣称自己是冠军。

那时候我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矮胖子,对乒乓球并不拿手,——对其他任何运动项目也一样。在同学怂恿下我买了球拍,但下课时从不冲在前面,当赛程过半、秩序崩溃,单挑变成群殴的时候才偷偷钻进人群,冲着对面最漂亮的姑娘挥拍子。我扣球多半扣飞,小半下网,运气好的时候擦边,对面的人总接不起来。“去捡球!”他们有时会嚷,“臭篓子别来玩!”

我跑过去弯腰捡球,偷偷从兜里掏出预先准备的坏球,举起来说:“看,不是我打得烂,是球儿坏了!”

“哦,那行。”他们气就消了,“咱们换个球打。”

那年头乒乓球质量差,学校门口小店卖五毛钱一盒,盒子一打开,一股难闻的塑料味儿,打不了几次球上的“红双喜”三个字就会磨掉,再打几次,就坏了。坏掉的乒乓球会瘪一块下去,打起来发出噗噗的闷响,倘若瘪的那一块儿着地,会像沙包一样趴在球案上,根本弹不起来。很多人喜欢把坏球撕开点着,味道呛得人流眼泪,老师说赛璐璐燃烧是有毒的,禁止在校内玩火,可一到傍晚时分,庭院里还是处处狼烟。

相对于臭烘烘的新乒乓球,我更喜欢坏球,新球在地上弹弹跳跳能滚很远,而坏球滚着滚着,就停了,停一会儿又继续滚,滚滚停停,停停滚滚,我比较容易追得上(没错,因为我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矮胖子)。我总带着那颗坏球,预备向人说谎,但一夜之间,乒乓球的风潮过去了,楼下球案空空荡荡,仿佛随着最成熟的那名同学唇上长出胡子,打球就成了某种幼稚的事情。幼稚是可耻的,对幼稚的人来说。

我的坏球再无用武之地。

很多年以后,我下班回家,看到有人在小区的乒乓球台打球,球歪歪扭扭滚到我脚下,停了。“帮个忙!”他们嚷着,“谢了!”

“这球坏了。”我举起球,说。

“哦,那行。”他们转回身,“咱们换个球打。”

那球依然是红双喜的,带着难闻的味道,瘪了一块儿。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忽然感到很悲伤。

长大成人,上学工作,我是个好球,总是蹦蹦跳跳向前滚着,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这样真的对吗。

如果我是颗坏球,滚累了就停,停够了又滚,滚滚停停,停停滚滚,被所有好球抛在身后,又慢又悠闲,不也挺好吗。

后来我辞掉工作,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再后来我成了一个科幻作家。

我想在滚累的时候停下来看看风景,停够的时候换个方向继续前进,寻找喜欢的事情,活得像个坏球。有人说我是自欺欺人,不能长久这样下去,总得走上正轨,我说我身体里永远住着个跑不快的矮胖子,暂时这样,就好啦。

现在我喜欢的是科幻,就多停一会儿吧。

 

  

王侃瑜

她是充满希望的王侃瑜,她走出国门,将中国科幻介绍给世界,她正以自己的方式逐步攀登这漫漫天梯

 

(王侃瑜,资深科幻迷,科幻作者)

 

【2015年6月26日晚,上海,家中】

我守在电脑前,等待skype被呼叫,接通的那一刹那,我听到网络另一头传来掌声。那是正在芬兰举行的北欧科幻大会Archipelacon,一个叫做SFF and Fandom in China的讲座。由于无法亲赴芬兰参会,我提前录好视频传给工作人员在大屏幕播放,向参会者介绍中国科幻,并在最后十分钟的问答环节中通过远程连线解答问题。工作人员告诉我,房间几乎坐满,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外国科幻迷们,对中国科幻充满好奇。

【2015年6月23日下午,上海,复旦大学】

我整理出两套15年1-6月的《萌芽》杂志,送给两位恩师。这6本杂志上连载了我的第一部中篇科幻小说《云雾》,那是我研究生阶段的毕业作品。在复旦修读创意写作专业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成为一个科幻作者,更不会想到王安忆老师也会认可我的作品。我记得答辩完成那天,我在心底默默下定决心,我会一直写下去。

【2015年6月13日下午,上海,科学会堂】

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科幻专业委员会成立仪式,苹果核终于有了名分。李乔、王晋康、姜云生、陈冠中、宇镭、江波、陈茜、周华明、顾备、宝树、夏笳、韩松、陈积芳、林苡安,一位位一直以来支持苹果核或者刚刚认识苹果核不久的老师一一发言,讲述着他们与苹果核的故事、对苹果核的期望。自09年苹果核创始之初至今的一幕幕重又浮上我的心头,这些年来,我最不愿辜负的就是诸位老师对苹果核的信任,不想让他们失望。

【2015年6月12日,昆山,昆山杜克大学】

名为“后人类:华文科幻文学中对人类的重新思考”的工作坊上,我进行了一个简短发言。与其他前辈作者、学者相比,非科班出身的我所讲的内容显得很不成熟,但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术场合进行发言。我有从事科幻相关研究的兴趣,却因种种原因走上创作道路而非学术,也许在未来,我能有机会进行一直感兴趣的科幻迷研究。

【2015年6月8日,脸书】

一位美国朋友告诉我,她读我的短篇小说《重返弥安》时想起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科幻奇幻杂志。《重返弥安》是我参加彗星科幻2015年2月彗星科幻比赛的作品,也是我完成的第一个科幻短篇,没想到竟受大家喜爱在读者投票中荣获第一。兔子瞧主编正努力进行所有彗星参赛作品的英译,阴差阳错之下,我的这篇小说似乎有了两个英译版,也许不久之后就会与大家见面。

 

这是我的6月,最普通的一个月,最近几年的生活节奏似乎都与此差不多,业余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投入与科幻相关的事务当中。有时我会问自己,真的不累吗?可若将科幻剔除出去,恐怕我会不再认识自己的生活。要知道,人只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就算累一点也无所谓了。

 

 

 

【结束语】

我们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们只写自己喜欢的科幻小说,而最终,在“现在”这个宇宙里,我们也许将成为自己曾经憧憬的样子。

愿彷徨的你我也成为“固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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