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星云

秋天是会议的季节。

前年秋天在美国，去年秋天在日本。今年，我要在中国开会！

首都北京为会议的召开准备了充分的条件。 

我参加的第一个会议在10月24日。这是董仁威教授所著《科普创作通览》的新书发布会。来自科普作家协会的诸多老中青作家如刘嘉麒、石顺科、甘本祓、卞毓麟等都参加了会议。会议由杨虚杰主持。大家热烈地评价这个作品是多年来科普理论的一个新的尝试。董仁威老师做了一个较长的发言，他说这本书的成功是去掉“川味”。谈得幽默而得体。我则在发言中指出，科普研究不能只有一个版本，应该变成公众可以参与的话题。无论这本书的内容如何，都是在打破一本独霸状态上走出了新的一步。

由于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开场，整个会议季显得特别愉快。

紧接着第二天，10月25日是人民邮电出版社纪念卡尔•萨根诞辰80周年暨《黯淡蓝点》新版发布会。出版社科普分社刘鹏社长在此之前，一直跟我讨论《黯淡蓝点》新版是否应该换个名字的事情。但最终，我们觉得还是选用作者原来的名字比较合适。卡尔•萨根是我敬仰的作家。他对科普、科幻的尝试给许多后来的作者甚至科技工作者全方位的启迪。到会的嘉宾除了昨天出席的许多人之外，还有李元、李大光、潘涛、范春萍等。会议由石顺科主持。李元老师还当场自编自唱了一首纪念萨根的歌曲。老先生是“90年后”，声音宏量，记忆力惊人。最最令人钦佩的是，他讲话一点不重复。我们老了能象李老这样就好了。

10月26日，我参加了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成立35周年庆祝大会后的年度理事会。在会上，大家举手通过了成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电影专业委员会的议案。作为这个委员会的首席专家，我感到未来有许多新的事情要做。 

就在理事会的同一天下午，在科普作家双年度颁奖典礼上，第一届王麦林科学文艺奖颁发给了金涛老师。金涛老师多年从事科学文艺创作，写作过《月光岛》、《大海妈妈和她的孩子》等科幻小说和童话，他还是中国探访南极的第一个新闻记者，创作了多部南极考察记。这个奖励颁发他，是众望所归。颁奖之后看到麦林老师身体还那么健康，我走上前去跟她讲话。

接下来，10月31日下午，中国科普作协与人民大学文学院共同举办了“中国科幻的思想者-王晋康科幻创作二十年学术研讨会”。会议的规格之高，是历次科幻会议罕见的。到会的嘉宾除了科幻界的刘慈欣、何夕、姚海军、夏笳、宝树、飞氘，还有王泉根、孟庆枢、柳建伟、张颐武等文学界大腕，科普界的尹传红、董仁威、刘兵、郭晶等也到场主持或发言。

会议最让我兴奋的，不是开场的时候孙郁跟刘嘉麒的发言，而是张颐武教授对科幻跟主流文学差异的一场谈话。张说：之所以主流文学不看重科幻（他没用看重的词），主要因为从80年代开始，主流文学游戏规则变了。谁讲，怎么讲变得比故事内容更加重要。玩法变了。而科幻还处于老的讲故事的状态。当然，他说这些故事讲得非常好。特别是王老师的故事，很大气很厚重。这段话满足了我对许多问题的好奇心，也给我多年困惑的问题以清晰的答案。这场会议的结束点，是王晋康老师自己的讲话。简单的几句话，凸显大师风范。为此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我个人对王老师的整个文学活动的评价和期待有三个。第一，过去20年中国科幻的繁荣，如果没有王晋康是不能想象的，王晋康跟其他人共同塑造了中国科幻的新的高峰。第二，王晋康小说是没有被西方科幻“污染”过的纯粹的东方科幻小说，他的思想值得深入研究。第三，期待王老师保重身体，继续收获更新的创作成果。 

10月31日傍晚，我们在北京名华四季饭店底层会议室召开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代表大会。世界华人科幻协会至今已经存在了五年。在五年中，我们一直坚持要替中国科幻说话，让中国科幻发声的基本思想，吸引作家加入协会，为作家的创作和发表提供服务，我们成功地举办了五届星云奖并同成都科幻星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共同创办了科幻星云网。本着稳步前进，扎实工作的原则，协会的活动越搞越好。

会员代表大会上我做了一个工作报告，海军主持了大会。我感觉每一次工作报告虽然能看到成绩，但更多看到的还是问题。上次问题集中在评奖作品的合法性。因此在这一年中，我们大力强化严格的评奖规则，韩松副会长担任的评委会主席，工作无懈可击。星云网的前进也是有目共睹，孙悦、林苡安等的加盟，让这个网站华人科幻新闻发布最快。董仁威老师一如既往地辛勤编辑通讯，寻找各种可能的资源。此外，他还是我们这些协会工作者的重要发动机，随时催促大家努力前进。

我的报告完成之后，海军呼吁会员每个人发言，谈谈他们对科幻发展、协会发展的看法。结果，我们获得了大量优秀的建议，也看到了许多人给协会工作所作出的杰出贡献。会议结束前，我向协会提交对黄海、古敏（及星云网）、小姬（及果壳网）、郑重、郑军、李一、刘慈欣等进行表彰的名单，期待这个名单获得批准并颁发证书。感谢这些人在过去一年中对协会的努力。其实，还有许多辛辛苦苦扎扎实实地为协会工作的人。仁威老师、韩松、淳子，还有许多科幻迷，真的谢谢他们。 

11月1-2日的年度星云奖颁奖活动，今年由果壳承办。在过去的一年中，果壳未来事务局的不少人都参加了讨论和设计，最终，选定了果壳非常拿手的万有青年会和科学嘉年华模式。活动的地点选择在北京西郊的中间剧场，凸显一种艺术设计的味道。在历年的会场中，这一次是感觉最有艺术气息和高大上的一个地点。这么说丝毫不是对之前的四川科技馆、山西希望出版社选定的地点有异议，我觉得四川的活动场所跟基础科学的关系更近，而山西的活动场所更接地气，特别是开场那场音乐会，也创造了星云奖颁奖之最。但是，中间剧场的选择给人看到星云奖还有朝向未来、朝向美学设计深处发展的潜力。

十分遗憾的是，重点活动之一的开幕式和科幻作家与学者的讲演、几个重要的讨论会我都没有参加。北师大强化了教师的课程要求，不得以任何形式不去上课。但课后我还是立刻赶到了第一天活动的现场。那时候有关中国能源问题的讨论和中国科幻电影发展两场讨论会还没有完。我能从门缝中看到会场的那种严肃和热烈。转而来到科幻集市，发现的是另一种自由和轻松。图书、动漫、周边产品洋溢着吸引人的光芒，而COSPLAY者的四处游动，让我感到置身于另一个星球。

这天的随后时间中我参加了作家签售和冷餐会。跟大角的单独坐在一个房间中私下的讨论，是整个这一天最正式的工作会谈。在北京11月寒冷空间中的冷餐会，也凸显了果壳公司采用冷艳方式关照现实的另一大特色。 

整个星云奖我的多数活动都在第二天。

早晨10点，我主持了由航天工作者、科幻作家、科普工作者共同参与的“航天未来时”的公开对谈。因为对谈是“七匹狼男装”赞助的，所以主办者要我至少两次以上宣读赞助商的名字。我想这点我确实做到了。谈话的内容让我感到兴奋。两位科幻作家宝树和江波在讨论的开始还有些拘谨，但逐渐放开想象力后，对世界未来的发展特别是宇宙级别的社会学讨论就非常出色。作为探月工程主持人的刘彤杰和王炯璐两位高工我都是上次在果壳未来事务局的活动中见过的。当时感到他们谈话比较官方，而且内容较为冗长和正式。但这次却谈得特别好。例如，当我问他中国航天跟世界主要航天国家美俄欧洲印度巴西日本等的关系时候，他就爆出许多有意思的猛料。他还特别对未来是否要从科幻作家这里收集新的航天技术创意资源表示出认真的态度。两位来自松鼠会的专家也是我的熟人。SHELDON我听过他两次多重宇宙讲座，非常耐听。这次他带来了一些颇为具有创意的航天方法的设想，还展示了幻灯。而赵洋也从航天史角度谈了未来发展。我觉得这是一次我主持得最好的一次对谈，成功的经验是发挥了每个群体专家的长处，且应对了听众的需求。另外，这些专家能在这样的场合随机应变，抓住听众关注点，并倾听对方的声音，努力思考和反馈，也是保证成功的要点。

我接下来主持了另一场小型对谈会，地点在中间影院的大厅。这次是关于“中国科幻在世界，世界科幻在中国”的主题。参与对谈的嘉宾包括林健群、高寒凝、立原透耶、糖匪、兔子瞧、王侃渝等。由于场地较开放且时间太短，因此效果不是很理想。特别是没有给观众谈话的机会这点后来引起一些听众的不满。在这里我向听众表示歉意。谈话从中国当前的图书市场是否看到了外国科幻的全貌开始。多数讲演者认为，我们至少已经将“西方主要获奖作品中的大部分”引入了中国。但西方科幻是一个金字塔结构，下面的众多未获奖的作品，可能也是非常优秀的。这些还需要大量工作。在谈到各国科幻活动的经验时，几位对谈者分别就自己出访国外参加科幻协会大会的情况做了汇报。接下来，主题转移到中国科幻在世界的传播。来自日本的立原透耶女士指出，日本最近很关注中国科幻在世界传播的势头。他们认为这个势头很猛。说到日本没有获得如此猛烈势头的原因，他们觉得是因为日本没有像刘宇昆这样既懂得本国文字，又能用西方文字写作的作者。这个评价很有意思。据说后来有人求证刘宇昆。宇昆说，这可能也是个玩笑。因为日本有专门公司将作品翻译成英文。但我个人认为，公司翻译出版跟一个在美国获得过三大奖的优秀作家的推广，力度是完全不同的。

这次星云奖的活动，是果壳吸收了他们去伦敦世界科幻大会后改进而成的。这种学习在许多方面取得了成果，也有许多地方仍然没有达到效果。未达到效果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缺乏人手。在众多的私下讨论中，大家认为设计的优秀不能预测整个活动的优秀，原因是执行中的问题会发生在另一个层次。看来，强化设计的同时要强化执行，是未来星云奖颁奖活动成功的关键。

本次星云奖最大亮点是当晚举行的颁奖仪式。红地毯是每次的重点部分。这一次红毯和上面走过的人显得更加靓丽。由于有一个上升的台阶，因此这次的红地毯仪式拍摄出的照片，更加具有动感，人物形象也千姿百态。我是跟立原透耶女士一起进场的。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色和服，色彩很得体，造型很漂亮。谢谢立原老师这些年对中国科幻的研究和翻译。 

为了塑造惊异感，星云奖的颁奖典礼议程被严格保密。到底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加上获奖者信息也是保密的，因此，整个活动真的具有一种起承转合的叙事特征。

话剧开始了。刘慈欣写了一个科幻迷跟他的领导之间对谈为主题的话剧。其中还穿插了外星人来袭。许多地方，我觉得写的就是他自己的经历。恰恰是由于主题和内容都特别贴近科幻迷的生活，因此话剧的效果非常强烈。有的地方我自己被感动得要掉眼泪。刘慈欣写出了我们这一代科幻迷的心声。 

接下来，颁奖正式开始。以小姬为导演的整个活动（包括话剧）设计中都有许多值得赞赏的地方。例如，特别强调科幻迷在科幻繁荣中的作用。大家上台都在说：我是一个科幻迷。一个人这样说没什么，当一群人都在这么说，你就能看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升起。科幻如果真有某种未来主义，那么它的灵魂一定就在科幻迷的内心之中。颁奖活动请出评委的方式也特别有深意。先从《三体》人物开始，虚幻的表演之后，这些人在各个地点找到了一群新人：我发现了刘兵！我发现了高寒凝！我发现了韩松！我发现了……一切都是被发现的。整个星云奖的奖项，逐渐在这样的气氛中被发现出来。

去年，在第四届星云奖颁奖之后，我接到大量记者和科幻迷的询问。他们的主要问题集中在评奖过程是否真正规范上。在这背后，是他们对有些人的入围和获奖表示的不满。但这一次，当我一个个听到奖项颁出的时候，我释然了。我觉得韩松做了一个评委会主席所特别难做、却特别值得做的严肃的把关工作。他没有让左左右右的种种力量干扰评奖。对我个人来讲，特别在听到中篇奖空缺的时候，常常地出了一口气。那种没有好作品硬要提升奖励等级的做法没有了。我们正在走向更加公正。

星云奖结束之后，世界华人科幻协会邀请海外作者、果壳公司的活动组织者一起吃饭。这是一次放松的吃饭。我们占据了两个房间不够，又从大厅中找到地方再开设一桌。董仁威老师快累得动不了了。但是，他心中是很高兴的。今年黄海老师经过多次努力，带来了台湾地区一个八人的代表团，刘宇昆和新加坡《冰与火之歌》的译者也能到场。这些都使我们的星云奖变得更加全球化。吃饭的时候我跟宇昆说，过两天我可能会见到国家领导人。我会推荐你。期待国家给你们支持。

我的预测果然实现了。

11月4日，国家副主席李源潮接见了来自全国的科普作家并跟大家座谈。座谈会由中国科协党组书记、书记处第一书记尚勇主持。徐延豪书记代表科协、刘嘉麒院士代表科普作协进行了工作汇报。接下来，卞毓麟、崔丽娟、我、黄寰、刘博洋、徐铭尧分别就各自的领域做了汇报。

让我特别感到高兴的是，六位发言人几乎都跟科幻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卞毓麟老师是中国少有的直接见过阿西莫夫并进行过采访的人。他在讲话中提出，要像2005年《科学》回顾创刊125周年那样写出当代科学面临的重大问题，他还希望科学普能够“助推中国梦”。崔丽娟是一个湿地研究专家。他提到1962年雷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我记得前科协主席钱学森教授曾经说，科幻作家就应该写《寂静的春天》这样的科幻作品。我第三个发言，主题是《关于科幻创作的汇报》。我的讲话从科幻的起源、在新中国的发展和当前问题谈起，最后提出要从战略高度认知科幻、期待举办国际科幻节、希望在大中小学繁荣科幻课程和支持科幻中国梦的海外传播四个建议。我真的谈到了刘宇昆和他的创作。源潮副主席还就此询问了一些细节。接下来，黄寰的发言结合他自己的工作，提到了他的恩师刘兴诗以及四川作家董仁威、松鹰、陈润生、刘夙、周孟璞和北京的汤寿根，指出他们都在这个领域中作出了很多很好的工作。刘博洋是一个中科院的博士研究生，。他的讲演主要针对自己卷入科普创作的过程谈了一些看法。他承认，自己是初二的时候读了《科幻世界》上的《伤心者》后，才做起了成为物理学家的大梦。徐铭尧是个中学生，她的作品《50年后的人和机器人》获得全国科普征文一等奖。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篇科幻小说。难得六位发言人都跟科幻有着这么密切的关系，且五位都直接谈到了科幻作家或作品。

在大家发言之后，李源潮副主席做了一个长篇讲话。在这个讲话中他指出，科普创作需要新型人才。他特别提到，美国多数的科普作家“其实在好莱坞”。好莱坞的科普大片是当代电影的重要发展，这些大片包括了毁灭、核冬天、电脑空间等。他说他儿子看科幻电影时自己也会瞄一眼，这些电影全中国小孩都爱看。象《大战火星人》、《星际来客》等电影虽然为了商业利益而拍摄，但也是科普的，它们包含着人类最先进的想象，会传播出去给下一代。科普就需要这样既熟悉前沿科技，又熟悉影视手段的人才。

李源潮发言的第二部分，重点强调要激发创新的科学想象。他用《海底两万里》作为例证谈到了科学想象的原创作用。还谈到《大战火星人》给青少年的启发。他说这个作品原来也不是给科普用的，但人类飞行器登临火星的时候，这种作品就被当成科普了。我想他的意思是说，这种作品激发了人类对火星的向往。但李副主席也指出，今天的科普作品不能停留在上世纪。要研究今天孩子的兴趣，中国梦中包含着中华民族的科学梦。接下来，他就科普要让孩子的目光看到人类进步的最前沿、同时看到前沿的问题与探索等几个方面，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阐述。在阐述中，又多次提到科幻作品。他甚至将电脑时空、芯片植入、雾霾治理、埃博拉病毒防治等相关的科幻电影怎样给人先验的影响作出了具体描述。他指出想象是人类最高层次的心理活动，而中华民族是富有想象力的民族之一。要赞赏创意，鼓励想象；贴近生活，促发想象；善于质疑，启迪想象。科普要用新奇趣去吸引读者，要以创新的热情和创意的想象留下这一代科普作家的历史印迹。

在会见之前跟每个人的握手见面时，我记得源潮副主席跟我说了一句：科幻很重要。而在整个讲演中，他所提到的科幻作品也不下10部。国家副主席对科幻影视的重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不太喜欢开会。太多的会议给人疲惫之感。而无聊的会议让人浪费生命。

但这个秋天我开过的所有会议，都给我全新的体验。

我觉得这些会议的味道尝起来都是甜的。

而会议所总结的过去和所规划的未来，都将在中国科幻发展的历史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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