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学术的人有这么一点儿好处：三年两头总有一两次学术会议可以参加一下，于是便不愁吃住地去一个城市待上几天，见到很多也许一辈子只见一次的人。今年五月，有幸去山城重庆开了一次会。这次会是科幻研究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李广益组织的，他是北大学士、清华硕士、UCLA博士，北大科幻协会某任会长，资深科幻迷，如今是重庆大学高研院的青年教师，才毕业不久就组织了大规模的学术会议“中国科幻再出发”，许多中国科幻的重要作家研究者都到场，实在厉害。印象中，国内高校之前只针对具体的国内外科幻作家作品举行过研讨会，或者像2010年复旦大学的“新世纪十年”那样的研讨会，请科幻作家过去，作为会议的一个版块，专门以科幻为主题进行的大型学术研讨会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因此意义不同寻常，也看得出来科幻这两年比前些年强多了。记得4年前我在复旦做会议发言时，向与会者推荐刘慈欣和韩松，那时候纯文学的大腕们都有一种耳目一新也就是说其实从来没关注过的感觉，现如今呢，不少圈外人都成了大刘的粉丝，用我遇到的一位在加拿大读博士的师姐的话说：《三体》已经成了世界名著了。
入住之后，去一家大超市买水，一只老鼠飞速从脚下跑过，吓了我一跳。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中看见杰瑞，山城果然充满惊喜。回到宾馆不久，就被居住在重庆的科幻作家郑军叫去喝茶，他向我们介绍了一位西南民族大学的美女，心理学研究生，提出想要对科幻作家的大脑进行扫描，看看是否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听起来挺有意思：想象刘慈欣和韩松的大脑，一定有着结构不同的脑洞吧。
当晚，从北京赶过来的重庆人任冬梅博士带领大家去吃烧烤，一种据说是超级美食的烤脑花。一向对路边摊儿和烧烤无爱的我对于吃猪脑这种事更是全无食欲，便回了宾馆。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开会，除了自己做了一场报告之外，都是在听报告。据介绍，重大高研院是2011年才成立，所以这里的教师大多是和我同龄的年轻人，看着他们如此年轻有为而我自己还未毕业，心情并不是很好。各类报告五花八门，有从政治学、经济学、博弈论对《三体》做出的解读，有从产业发展方面对科幻做出的评估和建议，有从史料方面对早期科幻的发掘，不同学科背景的人都对科幻做了研究。重庆土产的科幻作家韩松老师只在第一天早上匆匆闪现了片刻，便又飞回北京了，据说是因为越南人在搞事。越南人怎么不搞点更科幻的事呢？他们就不看科幻吗？
中国科幻界的唯一巨星刘慈欣也到场，全程参与了整个会议。但开会这种事，你们懂的，精妙之处总在会议之外，也就是晚上吃吃喝喝的时候。后面两晚，我们去参观了洪崖洞，确实有宫崎骏的感觉。坐电梯上到11层然后又是公路和平地这种事亲身体验了。
高大上的解放碑一带像王府井，大刘感慨：“这地方我来过！多年前解放碑是周围最高大的建筑，如今却成了最矮小的。”城市化的另一面往往就是同质化，这对于我这样贪图现代化便利的宅人倒也算是方便。 大刘都被大家叫出去吃烤脑花。我也去围观了一下，虽然在烟熏火燎中什么食物也没吃，但喝到了清爽的山城啤酒，听到了一些八卦，比如铁凝主席描写农民工夫妻找不到地方亲热的小说，比如张艺谋要拍的某部奇特的怪兽片，也收获颇丰。但最好奇的是，脑花到了科幻作家的胃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会变成《四体》吗？然后大家就突然想到了云天明，可怜的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贡献出自己的大脑，打入到三体人的内部去拯救地球。这是三体里最离奇和大胆的情节，很残酷，但最残酷的是，既便如此，其实那个叫做程心的女人，却并不爱他。想想吧，地球人说：只送脑花！于是，三体人吃了一顿好的……
开完会，大家各自分散。我去参观了大名鼎鼎的大足石刻，在重庆市里东游西逛了几天。自己定的一家酒店整体装修都充满了民国范儿，连热水壶的造型都是青花瓷的，浴室的喷头都是黄铜的，颇有一种余则成的即视感。但房间里有小强，夜里床底下有动静，似乎是老鼠。想来奇怪，不知为什么，看到好几处路边柱子上摔着喵星人，像狗一样可怜的不能自由跑动。汤姆和杰瑞在大重庆的命运真是不同。
总的感觉是这个城市有股妖妖的气氛，倒很适合当作中国科幻大片的背景，完全可以搞一个《嘉陵江怪物》、《武隆哥斯拉》什么的。
23日，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潘海天和阿豚，这两位都是中国目前知名度最高的架空世界体系“九州”的大神，如今他们成立了影视公司，致力于开拓影视行业了。已经为人父的大角说，真正入行，才深刻体会到种种条文律令对于创造性的限制，但这仍然是个比写小说远未有前途的行业。作为两个都不太爱讲话的人，我们在夏日的和风中常常陷入沉默。
24日去交大闵行校区参加上海高校科幻联盟和科幻迷组织苹果核主办的幻想节闭幕式。见到了硕士时的同门郭凯，他似乎变得更忧郁了，像个心事重重的少年。聊了聊他的论文，虽然自己的论文依然没有成熟的构想，但给别人提意见还是挺容易的……
这次活动的赞助方是几个年轻人成立的文化公司，正在开发他们的手游产品，活动的主题也是创造世界，六组参赛选手都分别阐述了他们自己创造的世界观，作为评委之一，我感到很惭愧：他们对宏大世界和复杂人物体系的设计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作为一个只写短篇小说的人，感到快要死在沙滩上了。哦，不，可能已经死了很久了，以为快要死了只不过是幻觉吧。总之，尽管这个世界已经很凌乱了，但仍然有许多年轻人在欢乐地开发着自己的脑洞，创造了一个个奇奇怪怪的世界：有的是一本能够改变任何规则的上帝之书，有的是六个行星缠绕的文明纷争，有的是能通过镜子前往其他世界的多重宇宙，总之都很有想法，所以打分时各种纠结。最终某一组赢得了冠军，得到了paper white作为奖品，让我很是羡慕。
晚上去了交大校内的一家书店，很棒，同是理工学校，清华里面就没有这样一家人文气息的书店。据说这个书店本来是要倒闭了，后来有几个有情怀的同学决定不能让它陨灭，就盘下来了。以后我要成了土豪，也去学校里开一家书店，让年轻人们可以有个逛游的好去处。
然后从上海又坐火车到了宁波，正赶上下雨。见到了还不到半岁的外甥女。26日去了普陀山，山上香火很旺。黄海的水真的很黄。又听人说，这里的佛是很灵的。但一向觉得自己不够心诚，所以素来是不拜的，只是满怀敬畏地看着那高大的佛像。人们在叩拜，有的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佛祖保佑。如果三体人来了怎么办？佛祖会显灵吗？众生平等的观念在黑暗森林的法则中还适用吗？少林寺的武僧能打得过外星人的入侵吗？这些都是值得脑补的问题。
27日随便在市里逛了逛。去了天一阁，现存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也是中国最早的私家藏书楼。是个幽静的好去处，只是蚊子太多，天气闷热，不胜其烦。
又去了城隍庙和老外滩，但因为实在太热，精神全无，毫无玩耍的乐趣。倒是意外地发现了疑似喵星人的奇怪雕塑，充满科幻感。
本来还计划去南京、徐州的，但出来太久，居然比预想的疲倦好多。在重庆的最后一天还犯了胃病，以致错失许多乐趣。所以人生在世，总为这幅皮囊拖累。记得在飞机上时，夏笳向我推荐练瑜伽，说能让身体健康有力。确实，她这样身体康健精力充沛的体魄才适合搞创作和学术，似我这般瘦弱的人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所以说起来，若能像云天明那样，只留下个大脑，摆脱皮囊拖累，也算落得快活轻松吧。
在飞回北京的航班上，飞机数次遭遇了气流，在云中颠簸时，我安慰自己：不必紧张，似马航那般离奇的怪事，并不容易发生，何况生死之事，常不由己，忧患太多也不过是徒劳。此时窗外云蒸雾绕，天际尽头一层糕点似的彩色霞光，恍惚中似有众多罗汉在云上打坐。
这真是一篇无聊的记录。也许只是猪脑花被烤熟前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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